第859章 兩境
「奇怪,這時間還能跟誰聊這麼久,連我的電話都不接?」
好幾個電話都沒能打通後,林放舟發出了納悶的自言自語。
他越過辦事大廳看向門外,天已經黑了,門口的路燈照亮一片攝像頭與人頭組成的海洋,那些記者們輪流換班,一個個都頂著沒能睡好的臉,卻依舊精神亢奮,發出熱帶雨林裡蚊群般吵鬧又模糊的噪音。
同樣的夜晚。
溫璨坐在黑漆漆的車廂裡,整個人沉浸在陰影之中,唯有舉在耳邊的手機偶爾會因為觸碰而亮起熒熒的光,隱約現出一行被加密過的號碼。
「所以,你真的決定了,就這麼把他交給警方,讓他去接受所謂法律的審判?」
手機裡的聲音僅播放在他耳裡,又悶又陰沉。
溫璨沒有回答,他的臉微微低著,看不見半點表情。
那聲音便冷笑起來:「溫璨,法律是什麼,我以為不會有人比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更清楚——而你更應該清楚的是,溫榮和你一樣也是天之驕子,他有一個家財萬貫並且人脈資源樣樣都不缺,甚至還擁有不低於你的精明的父親——你居然會妄想讓法律讓社會給你正義?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蠢了?」
「啊……」那聲音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語氣來,「我知道了,是葉空,對嗎?」
「……」沉於黑暗的眉眼微微動了動,卻依舊一言不發。
「愛情啊……」那個聲音發出由衷的感嘆,「也很正常,愛總是會讓人失去理智,放棄原則,給人以一種能永遠幸福下去的錯覺,就像你媽媽,如果不是愛上了溫榮,她又怎麼會落得七年前那個結局?愛是什麼?溫璨?我以為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你不是早就應該看清了嗎?它隻是一種錯覺,一種假象,它隻是會給人帶來災難的東西而已——我還以為這是我們的共識,可你現在,是改變看法了嗎?」
他在笑,意味深長,嗤之以鼻:「你現在又覺得,愛是個好東西了?你能擁有和你父母不同的結局?」
「……」溫璨終於張口了,嗓音平靜,卻微微嘶啞,「我隻是確認他會被處以應有的懲罰。」
「哈哈哈哈!應有的懲罰?!什麼是應有的懲罰?法律給的,正義給的,社會給的?不!那都不是他應有的懲罰!」那個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咬牙切齒,「他應有的懲罰是歷經一切應有的羞恥和折磨後,被你,被他的兒子親手殺死!他應該接受來自你的審判!因為你身上流著死者的皿!你身上留著池彎刀殘留的意志!你應該親手殺死他!就像他親自下令殺死他的妻子一樣!這才是他應有的懲罰——我以為這也是我們早就達成的共識!」
「……」黑暗中,溫璨的手指微微收緊,他感覺到手機殼上凹凸不平的紋路——他以前從來不用手機殼,這一個還是葉空親自做了給他套上的,就在一天前。
車廂裡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僅憑觸感就可以想象手機殼上圖案的色彩,氣質。
那是一片大海,海裡有巨鯨翻身,海豚跳躍,而遠處是粉色的夕陽。
很漂亮,海浪的紋路囂張無比,夕陽散開的光束勢不可擋,是一看就知道出自不死妖之手的作品。
看到的第一眼,他就很喜歡很喜歡。
指尖觸摸著這些紋路,溫璨喉頭有些發哽:「我無話可說。」
「……」
對面似乎也無話可說了,好一會兒後,才發出一聲似笑非笑,卻隱含憤怒的鼻音:「好。」
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轉而道:「那就來說說你接下來的計劃吧,你這麼確認你會贏的原因是什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關於七年前那個案子,你可是一點證據都沒有。」
「他不是精神病。」溫璨在陰影裡擡起眼,眸光冷漠,「就算他是,我也會讓他以一個精神健康之人的身份去迎接審判,到時候失去這個理由,他在晚宴上的自我承認就會變成鐵證,再加上一年前的案子,還有經濟犯罪的罪名,數罪併罰,他就算不認也沒用。」
「是嗎?」那個聲音哼笑一聲,「好,那就拭目以待吧——畢竟當兒子的不想為慘死的媽復仇了,我這個外人也不能說什麼,但是溫璨。」
電話裡的聲音褪去了笑意,隨著電波一起抵達黑暗,好似一聲來自地獄的質問:「你還戴著那個沙漏嗎?還是你早就把它取下來了?」
溫璨瞳孔微微一縮,下意識擡手摸到鎖骨上那個吊墜。
他想回答這個問題,卻發不出聲音。
等到能發出聲音的時候,通話卻已經掛斷了。
枯燥的忙音在寂靜的車廂裡回蕩著。
過了很久很久,溫璨才慢慢放下手。
他降下車窗,讓夜風吹進來。
路燈離得很遠,卻又好像根本就沒有亮起來。
他彷彿身在一條無止境的夜晚的路上,前後左右都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直到手機嗚嗚震動一下。
他打開來看,是來自林放舟的消息。
【溫榮和那個姓蔡的律師見面了,他應該知道了證人翻供的事情,接下來嘴巴隻會更緊,但我們已經把二次鑒定的申請遞上去了,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你一定要耐心等待,相信法律相信國家。】
……
溫璨牙關咬緊甚至發出了咯吱一響。
下一秒又叮咚一聲,來自微信的消息被自動彈出。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裡葉空抓著一隻一塌糊塗的顏料盤在自盤,她的衣服,手上,甚至下巴和耳朵上,都染上了顏料,顯然是不小心把顏料盤打翻了,連背後的畫紙都被毀得亂七八糟。
【紀念一下人生第六十八次打翻顏料[耶]】
燈光照在少女對著鏡頭揚起的臉上,一雙眼睛熠熠生輝,連連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顏料,都變成了燦爛耀眼的妝點。
溫璨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定定地、近乎魔怔地凝視這張照片,直到屏幕自動黑下去,他被點亮的瞳孔也重新變得漆黑。
沒有再次點亮屏幕,溫璨擡起手,握住了兇前那隻吊墜。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車廂裡,如同一個受刑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