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安葬
媒婆看到大門口有鞭炮屑,有些猶豫,站在那裡沒有動,嘴裡卻試探道:「我是明湖城來的,為廖三公子給錢姑娘提親,你知道嗎?廖府,可是咱梁中省頭一家的都督府。」
石榴嚇得臉色蒼白,她還不知道廖成天知道了文瑾是女子呢:「你在這裡等著。」
文瑾已經聽到了,她疾步走了出來,低聲給那媒婆道:「你也看到了,我哥哥剛剛被封為七品的知縣,你轉告三公子,我打死也不會做妾的,沒得哥哥憑本事升的官兒,讓人誤會是靠了裙帶關係。」
「哎呀錢姑娘,你可別打錯了算盤——」
「閉嘴!再咋呼一聲,我直接把你丟進那邊的魚池裡去,廖三公子若是問起了,我就說沒見過。」
文瑾的眼神簡直能殺死人,媒婆嚇得臉色發白,連連後退,匆忙間絆到門檻,一個後仰摔了出去。
「快滾!告訴廖成天,我錢文瑾哪怕出家,也絕不會做那種下三濫的女人!」
「你,你,等著!」媒婆也生氣了,站在大門外,拍打了身上的土,扭身往村外走,那裡有一輛牛車,看簡陋程度,大概是她雇的。
還好這會兒家裡鬧哄哄的,沒人注意大門口這一幕,文瑾帶著石榴轉回家。
文翰請王大人在上房坐了,自己卻急匆匆跑去換衣服,剛才妻子哭得凄慘,他一時顧不過來。
見文翰一身大紅,轉眼換了孝服,王大人也有些黯然,拍了拍文翰的肩膀:「錢大人,節哀順變!」
「多謝關愛!嶽丈身體一直不好,沒想到強撐著給我們辦了喜事,就這麼去了,賤內實在受不了這個打擊,剛才家裡忙亂異常,慢待大人了。」
「無妨,無妨!」
「還請大人進京,多替在下美言,錢某不是不想為朝廷儘力,隻是忠孝不能兩全……」
「理解,理解!」
文翰出門,從文瑾手裡接過一個包袱,一個藤箱,提進去:「王大人一路辛苦,這是家父準備的一點禮物,還請不嫌粗鄙,敬請笑納。」
「豈敢,豈敢,禮輕人意重,錢大人過謙了。」
王忠仁這是接受了禮物,文翰鬆了口氣,他請人家稍後,自己鋪紙磨墨,寫了一份請求丁憂的奏疏,讓王忠仁帶上。
「錢大人事務繁忙,王某這就告辭了,」
「這如何使得,還請吃過午飯再走。」文翰這是真心挽留。
「不用了,不用了。」王忠仁見文翰親自拿禮物,房子也窄小破舊,唯恐飯食不好,說什麼都要離去,反正他這來回,住宿和吃飯,都在驛站裡,有朝廷兜著。
文翰無奈,隻好送客人出門。
王忠仁到了驛站,才打開文翰給的包袱,一頂狐皮風帽,一件青色團花緞面的山鼠皮氅衣,一雙高腰羊皮靴,還有一條深黑皮質的金鎖扣腰帶,藤箱裡是蓮子、山菇、核桃、大棗等山貨。
若是按京城的賣價,禮物不下百兩銀子,把王忠仁高興的,心裡暗想:「沒想到這個錢文翰,還是個含蓄不外露的,自家日子一般般,連個趁手的小廝下人也沒有,竟然出手這麼大方。」
禮部是窮衙門,地方官員犯不著巴結,他在外面跑一趟,雖然收了不少禮物,卻都是些地方土儀,無非核桃大棗臘肉等,不值什麼錢,隻有文翰送他一身衣服,是一路所得最貴重的,王忠仁回京之後,把文翰誇了又誇,皇上已經病體支離,常常糊糊塗塗,當權的劉國師,也沒時間和文翰這樣一個七品小官生氣,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再說文翰帶著嫣然去李家莊奔喪,牛車走到大門口,孫小平上前叫門,被甄氏安排的下人攔住了:「太太說,李家沒有這門親戚。」
嫣然氣得臉色通紅,文翰安慰妻子:「預料中的事情,彆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可我總不能不哀悼父親吧?」嫣然的眼淚都流成河了。
文翰也很著急,他想了又想,小心地問妻子:「你是不是和小舅子感情不錯?」
「嗯!」嫣然疑惑地擡頭,忽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讓車夫掉轉牛頭,退出村子,請村頭的大爺,去家裡給小弟浩然送信兒。
甄氏忌恨前房女兒嫣然,她所生的女兒俏然也和這位姐姐不親,但兒子浩然卻不喜歡親娘和親姐,偏偏喜歡和爹爹、大姐在一起。
或許是因為甄氏不通文理,俏然念書也笨得很,浩然卻像了父親,和嫣然一樣,在讀書一道十分開竅,他自從啟蒙,在家就漸漸和親娘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反而有事沒事,喜歡膩在父親身邊,李秀才身體不好,嫣然就擔負起教養幼弟的職責,這使得甄氏對嫣然更加惱火,總認為嫣然在背後挑撥她們母子關係。
浩然才十歲,父親去世,他心裡十分惶恐,在靈前哀哭不已,娘親和二姐也沒少安慰,可這倆說話,非常不中聽,什麼「父親去世了,這個家就是他們娘兒幾個的天下」,什麼「浩然從今以後,就是李家當家的,這萬貫家財,就是他的」。
他李浩然就那麼稀罕錢?沒了父親,浩然的心都被掏空了,真想不通,娘和二姐,為何還亦悲亦喜。
「少爺,大姑娘被擋在外面,不許進來弔唁。」奶娘的兒子,小廝歡年趁人不備,悄悄給浩然道。
父親突然離世,浩然一下子老成起來,他沒有因為憤怒而叫嚷出聲,隻是微微點頭,問道:「大姐夫來了嗎?」
「說是來了。」
「在大門口?」
「不是,在村口。」
「好,我這就帶人去迎接。」李浩然鄭重地給父親磕了幾個頭,站起來理了理衣服,走出靈堂。
「少爺,少爺,你怎麼出來了?」管家王和跑過來。
「家裡可安排人迎客?」李浩然威嚴道。
「安排了,安排了。」
「安排了?那為何大門緊閉?你讓弔唁的客人如何進門?難不成個個敲門才給開?」說著,浩然就忍不住勃然大怒,手裡拿著喪事日程單,就砸向了王和的臉,「懂不懂事?不懂,給我滾!」
王和不敢吭聲,卻站著不動。
李家以前的管家叫李玉林,李秀才病了,甄氏就把娘家的遠房表哥王和叫了來,把李玉林趕到了莊子上,前幾天,李秀才把王和趕走,讓李玉林掌家,這人剛走,甄氏立刻又把李玉林趕走了。
「去,把我母親請來!」
王和自然希望來個撐腰的,掉頭急急走了。
李家這個院子,還是李秀才的祖父時建的,當時家大業大,院子自然又大又宏偉,甄氏走過來,也費了好一會兒時間,她老遠看到兒子,便誇張地大聲問:「浩兒這是怎麼了?王管家如何惹你生氣了?」
李浩然也不說話,等娘走近了,才拉著她袖子,進了靈堂:「娘,爹爹說,他想你了。」
把甄氏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這孩子,亂說什麼呢。」
「娘,我問你,爹爹這叫不叫屍骨未寒?」
甄氏不敢吭聲。
「娘,我問你,女人是不是有個三從四德?」
「這孩子,你是不是發燒了?」甄氏伸手,想摸兒子額頭,被浩然躲過了。
「娘,回答我的話,你可知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甄氏看著兒子嚴肅的面孔,恍然如面對丈夫一般,她就不明白,明明一個十歲大的小孩兒,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威勢。
「娘,我問你,咱家現在,誰說話算話?你要是再不吭氣,我就,我就開祠堂,請家法出來!」
「你敢對娘用家法!」甄氏氣得跳起來。
「爹——,你看看娘,她不聽話——」浩然忽然大哭起來,他念了幾年書,雖然懂了一些道理,卻不知道如何對付不講理的人。
甄氏嚇壞了,丈夫屍骨未寒,她若是過分,氣得鬼魂還陽,可是要出大麻煩的,她一把捂住兒子的嘴:「浩然,浩然,你到底要幹什麼?」
浩然好容易拉開娘親的手:「父親新喪,你怎麼關著大門?你讓來弔唁的客人怎麼看我們?」
「還不是那個賤人——」
「那是我大姐,你敢這麼說她,我,我,——」浩然氣得在屋裡轉圈,「娘親,你若是不要大姐了,我也不在這個家待了,今後,你不是我娘,我不是你兒子。」
「嗚嗚——」甄氏大哭起來,「浩然,你個沒良心的,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李嫣然狼心狗肺,你爹把咱家的家產,都給她陪了嫁妝!」
「住嘴!娘,還不是你把大娘的嫁妝偷了,爹爹才不得已拿咱家東西賠補。」
甄氏一聽這麼機密的事情,兒子竟然知道,一時嚇白了面孔,隨即,便怒氣沖沖:「是不是李嫣然那個賤人給你說的?」
浩然也氣壞了:「你一口一個髒話,哪有大家主婦的風度?你看大姐,被你欺負成那樣,也沒有說一句難聽的。哼,你和二姐,就是上不了檯面的小家女人,還有舅舅,竟然攛掇你偷東西,真丟人!」
甄氏這才意識到,自己什麼時候和弟弟說私房話,讓兒子給偷聽了,臉色禁不住又白了又紅。
「娘親,大姐才不是那鼠目寸光的人,她哪怕窮困潦倒,也絕不會做見不得人的事情,你放心,她絕不會拿你一針一線。你打開大門,讓大姐和大姐夫來給父親行禮吧。我們家好歹也是高門大戶,你看看你,做得什麼事兒啊,也不嫌丟人,我將來,我將來若是讀好了書,考秀才,考舉人,不管多麼出息,也要讓別人笑話一輩子的。」
甄氏沒說話,兒子這一句,倒是打動了她。
「那就,讓李嫣然個小賤人進來!」
浩然狠狠瞪了娘親一眼:「不許再這麼說,你還是嫌我不丟人哪!」氣狠狠地跺著腳,浩然走出了靈堂,親自到大門口接姐姐和姐夫去了。
因為這場鬧劇,嫣然到了靈堂,越發悲傷難忍,哭得死去活來。
李家大門洞開,來弔唁的人便絡繹不絕,女眷前面,掛了簾幕遮擋著,文翰聽到妻子的聲音,心裡疼惜,卻因避男女之嫌,沒法走過去安慰。
甄氏嫁來,剛開始還循規蹈矩,直到生下浩然,李秀才身體也越發不堪,她自認站穩了腳跟,行事就常常不按理出牌,李秀才沒少教訓她,十年下來,夫妻感情也剩不了多少,她借故家中事務繁雜,並沒有在靈堂守著,而是坐在主院上房,聽僕人管事回報家事,若是特別體面的人到來,比如沈家派的一個老媽子,娘家的弟弟和弟媳,她親自去迎接,其餘的賓客,一概不理睬。
當地人停靈,一般也就三五天,李秀才下葬的吉時,在初十的辰時一刻,雖然甄氏做人差得離譜,李秀才在世,還是積了很多善緣,喪事過得十分順利。
嫣然第二天,哭得就不那麼厲害了,這還是得益於浩然一句話:「大姐,爹爹不在了,浩然今後就可憐了,不如,跟著姐夫去讀書吧。」
這如迎頭棒喝,嫣然猛然記起,自己不光有愛她憐她的丈夫,還有個仰仗她扶持的幼弟,哭是不解決問題的,她必須堅強起來,打點精神,應對以後到來的風大浪急。
初十這天清晨,來奔喪的孝子賢孫,以及李家的晚輩,都擁著棺木,往祖墳而去,到了那裡,還要完成祭奠大禮,安葬的時辰就該到了。
文翰的心情,卻實在沒法平靜,嶽母做事的行徑,實在太差勁了,內德不修,外患將至,尤其是李家這種,當家的頂樑柱倒下,兒子年幼,還接不上力,三代單傳,僅有的本家,皿緣也間隔太遠,遇到事情,人家未必會傾力相助。
送葬的隊伍,馬上就到李家祖墳了,文翰的心情略略寬鬆了些,隻要嶽父順利下葬,就不會有麻煩了。
前面的隊伍拐了個彎兒,來到一片地勢較高的山包,以文翰掌握的知識來看,這裡面朝東南,風光秀美,的確應該是個風水寶地,但,怎麼不是李家祖墳呢?光禿禿一個墳塋也沒有。
文翰對這些一無所知,他茫然四顧,竟然發現,嶽父果然是要一個人埋葬於此,而不是進李家祖墳。
前面也有人感到疑惑,文翰聽見有人解釋:「祖墳已經滿了,當家的在世時,買下了這面山坡……」
文翰鬆口氣。
但送葬的隊伍,卻停了下來,文翰不明所以,原地站著等待,沒想到,前面的人吵了起來,聲音還越來越大。
「怎麼回事?」文翰問。
送葬隊伍首先是李家的後輩,文翰作為女婿,排在隊伍的後面,這裡多數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一個個表情木然,沒人回答。
文翰往前面走去,李浩然臉漲得通紅,和一群拿著鋤頭鐵杴,粗布衣衫的農人對峙。
「浩然,怎麼了?」文翰雖然和小舅子才認識,關係並不親近,但看到小小男孩,一臉委屈和憤怒,他就不能站在一邊袖手旁觀。
「他們,他們說,這面山坡,是他們王家先買的,爹爹恃強淩弱,逼著他們賣了去的。」
「這還不簡單?派人把地契拿過來就知道了。」文翰的話一落音,對面的大漢就上前一步,食指都快點到他的鼻子了:「你是誰?不相幹的滾一邊去!」
「路不平,大家踩!我是誰不重要,關鍵是,事實是什麼!」
「這是我們王家的墳地,我爹已經在去年下葬於此,李秀才仗勢欺人,強迫我叔叔賣地於他,你們太欺負人了,別的地還罷了,這可是墳地,我們絕不會退讓!」
巨榮的土地轉賣,在縣衙有過戶手續的,文翰微微皺眉:「若是強買強賣,你們為何不早些出面阻止,而是現在,要誤了逝者下葬的良辰?」
「我們才知道!」
「逝者已經離開三天了,你們以前不知道,難道這裡有人開鑿墓穴,你們還不知道嗎?前兩天做什麼去了?」
「前兩天?前兩天你們家的大門,讓進嗎?」
李浩然氣憤道:「讓!來弔唁的多了,整個李家莊,多半都來了,你們憑什麼這麼說?」
對面的人似乎有些吃驚,他們接到的消息,可是李家大門緊閉,要攔住剛剛出嫁的大姑娘的。
文翰四下查看:「你爹的墳塋在哪?」
「就是你們挖的這裡,李秀才強買了這塊地,逼著我們把墳遷了。」
文翰覺得這實在不可思議,這塊墳地,難道有那麼好的風水,值得嶽父費這麼大精神嗎?
對峙了足有兩刻鐘,有人疾跑送來了地契,文翰接在手裡,仔細看了看,這根本就是一塊荒地,李秀才直接從官府手裡買的,哪有什麼強買強賣之說?
「若是覺得李家人做得不對,衙門朝那邊,你們想必也知道,去敲鼓伸冤吧,莫要耽誤這邊下葬的吉時。」文翰不耐煩地揮手。
剛才這幾個人臉色,沒有憤怒,隻有兇狠,說話時又透露出李家的一些機密,文翰懷疑他們和李家的下人勾結,故意搗亂,說不定是想訛詐些錢財,這樣的小伎倆,他還沒放在眼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