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明趕回家的時候，剛進院就看見方艷梅端著個盆子從屋裡出來，那盆子裡盛滿了……

　　皿！

　　看到鮮紅的皿，李天明隻覺得雙腿發軟。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泰山壓頂不彎腰的他，此刻居然連步子都邁不開了。

　　宋曉雨該不會是……

　　方艷梅看到李天明，沒好氣地說：「慌個啥，女人生孩子不都是這樣。」

　　見李天明盯著手裡的盆子，知道這小子是誤會了。

　　「這不是皿，不，是皿，混著水呢，要都是皿，那還得了！」

　　聽到方艷梅這麼說，李天明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四嬸兒，曉雨咋樣？」

　　剛說完，就聽到裡屋傳來一聲嘶吼。

　　啊……

　　聽到宋曉雨的痛呼，李天明頓時打了個激靈。

　　「你三嬸兒在屋裡呢，怕啥？」

　　對，對，三嬸兒在呢！

　　石淑玲是四圍八莊最有名的接生婆，就連大魚澱那幾個向來不和李家檯子來往的村子，要是遇上難產的時候，也會來請她。

　　上輩子，杜鵑生閨女，就是石淑玲給接生的。

　　當時孩子的腳先出來了，情況萬分危急，最後都能母女平安。

　　宋曉雨的胎位一直很正，應該……

　　「曉雨，我在外面呢！」

　　「閉嘴！」

　　石淑玲喊了一嗓子，李天明立刻乖乖閉上了嘴。

　　「哥！」

　　小蓉端著一盆熱水，站在門口，方艷梅接過又進屋了。

　　「嫂子，她……沒事吧！」

　　小蓉說著，眼淚都流下來了。

　　她是沒出閣的姑娘，也不能往跟前湊。

　　剛剛姑嫂兩人還正在堂屋串辣椒呢，突然宋曉雨喊肚子疼，小蓉也知道臨產就在這幾天，趕緊跑去找了石淑玲，又把方艷梅給喊了過來，還讓四萍去廠裡叫李天明。

　　「沒事，沒事，放心吧，三嬸兒在屋裡，肯定沒事！」

　　李天明說著，心也懸在了半空。

　　這年頭，女人生孩子那才真的是闖鬼門關呢。

　　稍有不慎，大人和孩子都容易出危險。

　　哪像後來，距離生產前幾天就住院了，就算是孩子生不下來，還能開刀。

　　「含著，這是人蔘，補元氣的！」

　　聽到屋裡方艷梅的話，李天明真恨不能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當初在山上挖到的那顆參怎麼就給賣了呢。

　　「曉雨，你先緩緩，不著急，等歇過來，用用力氣，孩子就生下來了！」

　　宋曉雨此刻疼得幾乎要暈厥了，隻能強撐著。

　　小腹一陣陣劇痛，讓她漸漸地連喊的力氣都沒了。

　　「三嬸兒，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

　　啥玩意兒？

　　宋曉雨的聲音雖然很小，但李天明還是聽見了。

　　「三嬸兒，別聽她的，大人，我要大人！」

　　石淑玲聽著，感覺又好氣又好笑。

　　「你們倆都給我消停點兒，啥保大人，保孩子的，大人孩子都沒事兒。」

　　又不是橫生倒養，孩子雖然有點兒大，但宮口已經開了，宋曉雨是第一胎，沒有經驗，要不然不等李天明回來，孩子就生了。

　　「趕緊的，使勁兒，憋足了一口氣，用力啊！用力！」

　　方艷梅也在一旁跟著用力。

　　「曉雨，別怕，有你三嬸兒在，啥事都沒有！快用力，我看見孩子的頭頂了！」

　　聽到方艷梅說的是頭頂，李天明緊張的心情稍微緩解了一點兒。

　　這時候，李學慶兩口子、天亮、天林等人也陸陸續續的到了。

　　「還不進去幫忙！」

　　李學慶催促著他媳婦兒。

　　「用你說。」

　　後面來的嬸子大娘們也要進去，被方艷梅給攔下了，屋裡人再多，喘氣都費勁。

　　「嫂子，你……好好的！」

　　天洪跑了進來，手上還拎著一條魚，得著信他就跑去了葦海，這會兒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兩隻腳都是泥。

　　「小蓉，快去，給你嫂子燉湯。」

　　李學工剛從楊花鎮拉了麩糠回來，養殖場擴大生產以後，隻大柳鎮的糧站已經不足以供應飼料了。

　　回到村裡，聽人說侄媳婦要生娃娃，趕緊跑了過來。

　　要是平時天洪敢偷摸地下葦海，肯定少不了一頓打，但今天且饒這小子一回。

　　「頭出來了，曉雨，使勁，再使點兒勁，孩子就出來了！」

　　宋曉雨此刻渾身上下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的一樣，人早就虛脫了，可想到孩子，又感覺消失的力氣一點兒一點兒地回來了。

　　啊……

　　聽著宋曉雨一聲聲的喊，李天明隻覺得陣陣心焦。

　　啊……啊……啊……

　　這是嬰兒的哭聲，李天明頓時精神一陣。

　　剛到門口，門就開了，方艷梅滿臉喜色地走了出來。

　　「天明，是個帶把兒的！」

　　呃？

　　李天明一愣，下意識地說了句：「不是說好了生閨女嘛？」

　　這話說完，整個院子都安靜了，接著就是一陣鬨笑。

　　「傻了啊你，生孩子，哪有說生啥就生啥的。」

　　「天明，你小子是高興傻了吧！」

　　「好，好，是個帶把兒的，好啊！」

　　「天明，你小子當爹了！」

　　眾人圍上來道喜，李天明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跑到了屋裡，在門口又被石淑玲給攔下了。

　　「你進去幹啥，還沒收拾好呢！」

　　「我……我看看曉雨！」

　　「放心吧，好著呢，要不是第一胎，這會兒人都能下地了！」

　　農村生孩子，哪有那麼多講究。

　　運氣好的話，孩子生在農閑，還能坐個月子。

　　如果趕上農忙的時候，歇幾天就得上工。

　　甚至還有把孩子直接生在地裡的。

　　「給！這個埋了去！」

　　石淑玲遞過來一個小布包，還在滴滴答答淌著皿。

　　李天明知道，這是孩子的胎盤，按照農村的規矩，要埋在道邊。

　　「紙錢準備好了嗎？」

　　「備下了！」

　　「去給……」

　　石淑玲說著，聲音一頓。

　　「給你媽報個喜，還有你爺奶！」

　　張翠娟活著的時候，和幾個妯娌的關係極好，從來沒紅過臉。

　　李天明答應了一聲，知道這會兒就是想進屋看看老婆孩子，也不讓他進。

　　提著布包，又去倒座房拿了紙錢，奔了村口。

　　「天明，咋樣啊？」

　　「小子？好，恭喜啊！天明！」

　　路上遇到的鄉親問起，李天明一一回應著，先去大道上把孩子胎盤給埋了，接著又去了老墳。

　　跪在母親的墳前，李天明也是百感交集。

　　「媽！曉雨生了，您得了個大孫子，往後等孩子大了，我帶他來看您，給您填墳，燒紙，您在那邊也好好的，保佑孩子健健康康，我現在……過得挺好，天亮的新房已經在蓋了，等過兩年，就給他討個媳婦兒，小蓉也好，這輩子我保證把她護好，將來找個好婆家，小五上學去了，學會不少字了，等明年清明，讓她和您說……」

　　李天明接著又去爺爺奶奶墳前燒了紙錢，將兩座墳上面的雜草清理了一下。

　　再回到家的時候，人們已經散去了大半。

　　「天明，快來看看你兒子！」

　　李天明的目光先落在了宋曉雨的身上，見她醒著，精神氣還算不錯，頓時感覺到了安心。

　　「看這小東西，剛生下來頭髮就這麼黑，小鼻樑子挺著，將來肯定是個棒小夥兒！」

　　李天明扒開襁褓看了一眼。

　　也說不出此刻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激動，又有點兒……

　　失望！

　　儘管知道不可能，可他還是懷著那麼點兒奢望，期盼著能和上輩子的閨女再續前緣。

　　算了！

　　有過一世的父女緣分，就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了，不能再強求了。

　　「天明，孩子取好名字了嗎？」

　　李天明看向了宋曉雨，倆人之前也給孩子取了不少名字，男孩兒，女孩兒的都有。

　　「曉雨，你說呢？」

　　宋曉雨一愣，笑道：「你定吧！」

　　李天明聞言，在心裡盤算了一陣道：「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