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後恒王殡天的消息才傳到遼東,中間也就相隔了七八天。
以遼東懷平與京師之間的距離,這樣的速度,除了遼東都司騎兵大營,也就賀綸能做到了。
然而如此迅疾的消息網豈是尋常财力所能栽培?
可見賀綸并非湯媛以為的那麼窮,或者可以解釋為章家并非外界以為的那麼潦倒。
于是湯媛越琢磨心越驚,也由此印證了那個深藏于心的猜測——賀綸打算造反。
隻要明宗不立他為太子,他就一定會造反!
!
這厮……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湯媛按下嘭嘭嘭跳個不停的心窩,她并非不懂變通之人,此刻害怕歸害怕,理智上卻毫不遲疑的支持賀綸。
隻因賀綸沒有退路。
再一個,即便賀緘登基以後顧念手足之情,那最多也是顧念賀綸的,至于她,呵呵,要麼忍辱偷生做個玩物,要麼吞劍*。
就憑她去年在壽安宮花台抓破賀緘的臉,是個九五之尊都不可能不記恨,逮着她不往死裡弄才怪,又思及前世種種,保不齊又給她弄冷宮去,湯媛頓時感到生無可戀,然而她死了不打緊,小阿蜜該怎麼辦?
誰能保證賀綸續娶的繼室一定是心地純良之輩,據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呃,越扯越遠,她連忙打住發散的思維。
十月初,湯媛計劃捯饬一下郡王府,這事她早已考慮良久,因有孕在身才一直按下不提,如今阿蜜已然滿三個月,是時候行動了。
但凡涉及中饋的事兒,賀綸幾乎全由她做主,但他應酬多,沒法整日在家陪伴她,此番正好借修繕王府的機會,将張錄正式撥給了湯媛。
這是個能辦事的機靈鬼,有他幫襯,賀綸很是放心。
且他是内侍,進出内宅本就比其他管事自由許多,有什麼吩咐不過是湯媛一句話的功夫,人立時就能到位。
主要賀綸也覺得王府早該拾掇,倒不是嫌其簡陋,而是總感覺少了點生氣,大概是因為郡王府人口簡單的緣故。
話說這年代久遠的郡王府,園林規模其實不算小,卻極為單調,不知前幾位駐紮在此的勳貴是怎麼想的,許是不喜花草的緣故,導緻這裡極少出現鮮豔的顔色。
阿媛喜歡花兒,想必一定受不了。
殊不知前幾任主人并非不喜歡花草,而是這地方晦氣的很,但凡鮮活一點的東西都難養活,即便養活了也很難養得好。
這亦是府中僅有的幾株花樹看起來無精打采的緣故。
這日湯媛約了邢參議的夫人阮氏,兩人前去當地的園戶人家挑選花草。
懷平的園戶不止以種植蔬菜瓜果為生,還為大戶人家提供嬌貴的鮮花,每年暮春時節,賣不掉的貨再拿去街市叫賣,生意紅火。
阮氏對湯媛介紹道,“此地最大的園戶不過兩家,其餘較為零碎,不提也罷。
此外臣妾還是建議娘娘去西面的包家為妙。
”
原來東面那家乃俞知府的小舅子廖葉所開。
關于廖葉的為人,湯媛早已如雷貫耳,妥妥惡棍土豪代言人,在當地谄上欺下,無惡不作,産業涉及青樓,戲苑以及這片占地面積相當可觀的田莊。
因俞知府的關系,當地不少人家才來此處光顧,這跟跑去俞知府跟前賣好沒甚分别,但若要論起正經生意,對面的包家要遠甚于他。
聽到此處,湯媛首先想到的便是——這包家的後台一定更大,不然以俞夫人的為人怎會任其發展?
阮氏掩口笑道,“娘娘,實不相瞞,這包家與我倒是五服之内的親戚,不過單憑我家的老頭子,也是沒有這麼大臉面的,主要還是包家的小娘子,她是韋夫人的表侄女兒。
”
遼東的韋夫人隻有一個,那便是總督韋勝春的嫡妻梁氏。
來頭果然夠大!
怪不得貼着廖葉的地盤“搶錢”,俞知府卻連個屁都不敢放!
不過包家的行事作風與廖家恰恰相反,從不以此作為炫耀的資本,生意照舊蒸蒸日上,這兩年幾乎要壟斷懷平的花卉市場。
廖葉又嫉又恨,卻也無計可施,這日又攜着走狗前來閑逛,卻見對面河堤慢慢駛來一輛平頂馬車,瞧着似是普通富貴人家的女眷,他本不欲細看,冷不防一道濃麗的海棠紅身影躍入眼底。
廖葉别的不行,偏在女色上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那身穿海棠紅素面紗衣的年輕小媳婦身量纖瘦,搖曳多姿,偏生該長肉的地方一點也不少,飽滿的好似那水蜜桃兒,直教人口幹舌燥,心神蕩漾!
隔得這麼遠似乎都能嗅到佳人香膚柔澤的氣息。
廖葉使勁揉了揉眼睛,為何他竟從不知懷平還有這樣的人間絕色?
偏巧一陣斜風疾掠,揚起湯媛臉上的輕紗,廖葉腦子嗡地一聲,不若渾身過了電。
若非湯媛身邊有家丁,他真敢讓人先搶回家占了再說。
走狗們從未見過主人如此癡呆的模樣,皆大驚失色,紛紛喊“爺啊”,一連叫喚了十幾聲都沒有回應。
廖葉回去以後便卧病在床,不吃不喝。
廖家老太太為此差點兒愁暈過去,這不僅是廖老太太的老來子,更是她的最後一根獨苗兒,為了他,就是讓廖老太太上刀山下火海都絕無二話。
于是全家上下幾十口人輪番試探,再加上拷問當天追随的走狗,這才摸出個大概。
這小子想娶媳婦了。
娶媳婦還不好說,隻要在懷平府内,都不成問題!
廖葉的走狗戰戰兢兢回,“但,但二爺看中的那人……盤了婦人頭。
”
暈,原來是看中了有夫之婦!
廖老太太氣個仰倒,哭天搶地了一陣,恨不能打死廖葉,然而不等她打死,廖葉已經暈過去,這下麻煩大了,不娶到那小媳婦,他就不活了。
廖葉哭道,“魏顯宗都能娶一個嫁過五次的皇後,我為啥就不能娶别人家的媳婦?
娘啊,您若是不替我想辦法,我也隻有死路一條了!
”
制藝史書,他從來一竅不通,還能知道個亡國皇帝的風流韻事,也算是不易。
俞夫人聽說幼弟要死要活,便勸廖老太太,“不過是個女人,又不是九天仙女,他要娶就娶呗。
”
可萬一那不是普通商戶家的女子,而是達官顯貴家的呢?
俞夫人冷笑,“絕對不可能。
懷平就這麼大,比老爺更顯貴的哪一家情況我不清楚,可從未聽說有十七八歲的絕色女眷。
”
她笃定那女子要麼出身商戶要麼就是來自小官人家。
卻是無論如何也沒聯想到湯媛頭上。
一則她不認為郡王妃會親自去田莊,二則不相信親自去田莊的郡王妃會一點排場都沒有。
廖葉再瞎也不至于認不出郡王妃儀仗。
當然最最主要的是她不覺得自己會這麼倒黴。
得到了姐姐的大力支持,廖葉當天恢複如初,在一群狗腿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前往自家田莊,打算守株待兔。
小娘子既然出現了一回,早晚還會出現第二回。
真是可惜了,這要是個大姑娘該多好,他還能按照正常流程提親定親什麼的娶回家,然而小娘子嫁過人,豈是他說娶就能娶,為今之計隻有通過非正常手段達到目的,譬如制造意外,壞了小娘子清白,事後則以“負責到底”的凜然形象把人扣下,再軟硬兼施的恐吓她夫家一頓,棍棒加白銀,就不信她夫家敢不從,實在不行那就走最後一步,弄死小娘子的夫君。
那邊廂湯媛還不知自己被人盯上的事兒,每日在王府翻閱賬冊,默誦世家譜,争取早日理清遼東境内盤綜錯節的關系網,将來出席各家紅白宴會時方不至于出錯。
雖說此前她已熟記各家的姻親關聯,但像包家小娘子是梁氏的表侄女兒這樣的細節卻是不甚清楚。
三個月的阿蜜早已學會趴在床上擡頭,甚至撐起半邊身子,呀呀的對娘親說話,試圖吸引湯媛的注意。
“阿蜜乖,娘親看完這點就抱你哦。
”湯媛在她小屁股上拍拍,乳母立刻笑吟吟的拿來玩具搖晃,很快就吸引了小嬰兒的注意力。
可是阿蜜看了會子玩具,忽然皺眉,扁了扁小嘴巴,哇地放聲大哭,不知道的還以為遭了後娘虐待,湯媛連忙丢下書去抱她,卻有一雙大手比她更快的撈起阿蜜。
賀綸親了親女兒淚水盈盈的小臉,“怎麼,娘親不理爹爹也就罷,居然連阿蜜也敢冷落,實屬不該。
”
阿蜜在賀綸懷裡哭了幾聲,這才委屈不已的含住自己的拇指,慢慢吮.吸。
湯媛怕她把拇指吸皺皮,“阿蜜乖,不吃手指。
”話落就要拿開她的手,阿蜜又放聲大哭,那跋扈的模樣真真是越看越眼熟。
“讓她吃吧,沒有大礙。
”賀綸将那隻嫩生生的小指頭重新塞進阿蜜口中,轉而對湯媛道,“我小時候也吃,母後說會吃手指的孩子聰明,将來吃飯寫字一學一個準,她在試着認識自己的手呢。
”
小孩子吃手還能有這麼多道理?
湯媛沒聽說過,但賀綸說的應該沒錯,她受教的點點頭,“我記住了。
阿蘊,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
李祐糧的妹夫邀請同好前去馨蓮堂聽戲,這幫人不折騰到掌燈時分絕不罷休,而馨蓮堂最近剛好又挖了個小花旦,據說已經紅到了京師,有世家大族專門下了帖子請其唱堂會。
連賀綸也誇她唱得好,打算在阿蜜周歲宴時請到家裡熱鬧熱鬧。
“我去給你買了點桂花蜜。
”他回。
遼東這邊的人沒有吃蜂蜜的習慣,市場上亦很難找到一罐當季的花蜜,因為沒人養蜂啊。
賀綸打聽了許久,才找到一戶農家,因是外地來的,剛好有這個手藝,便自給自足,并不打算賣,見賀綸出的價格高這才轉手,正是今年最新鮮的桂花蜜。
湯媛感動不已,從後面環住賀綸勁瘦而結實的腰身。
阿蜜趴在賀綸肩上咧嘴笑。
小夫妻倆膩在一塊兒帶孩子,難得爹爹和娘親都陪在身邊,阿蜜興奮的都忘了吃飯飯,幸而湯媛算了算時間,将她抱在懷裡喂,方才狼吞虎咽,小孩子吃着吃着就會睡着,湯媛跟賀綸的話題便也自然而然的扯到睡覺上,如今阿蜜已經能夠與乳母單獨相處,是該商量賀綸何時搬回來。
“我讓人收拾了寝卧,不忙的時候你便過來陪陪我和阿蜜吧。
”她将小被子溫柔的蓋在阿蜜身上。
頓了頓,沒聽見賀綸回應。
湯媛不解的看向他。
他在笑,“好呀。
”
奇怪,他也沒說什麼,湯媛的臉卻刷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