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湯媛原是想伺候賀緘用完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意辰時又被他喚去書房研墨。
她問一臉得了清閑的白鹭,“這不是你幹的活嘛,怎麼安我身上?
”
白鹭哼了聲,“我這粗手笨腳的怎比掌寝您紅.袖添香,是不是,嘿嘿。
”
氣得湯媛踢了他一腳,他反應也很快,身子一扭便躲了過去,回頭打量還有沒有下一腳,湯媛已經消失了。
賀緘坐在碧綠紗窗大敞的書房内,光潔如玉的臉頰右側還挂着微許紅痕,換成個臉黑的興許也就蒙混過去,但他的膚質實在是太好了,好的幾乎都看不出毛孔,又面白如玉,别說湯媛那下了力氣的一巴掌,就是普通捏一捏也會紅半天。
當着老六的面,吃了這一巴掌,若非前世已經有了經驗,他當時能被生生氣死,偏手裡的人打不得罵不得。
畢竟此生她還未開鴻蒙,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當時他一心撬開她咬緊的牙關,又騰出一隻手不停安撫她微弱的反抗,誰知安着安着竟安的越了界,也不知怎地,當場一股熱皿竄上頭頂,立時生出了壞心思。
可憐這壞心思才生了不過須臾,就被她的一巴掌和老六的一腔吓得魂飛天外。
不過她看上去更害怕,從昨晚到現在都不敢靠近他。
如此,他哪裡還有心情想壞事。
一個弄不好不知她又得如何哭喊,前世她被賀綸吓壞了,也害得他被迫受了好一番罪。
所以壞事什麼的姑且放一放,現下最重要的是先哄她放松警惕。
而湯媛這邊,雖說盤算好了未來而稍稍有所放松,但不代表忘記曾經打過皇子一嘴巴。
普通人挨一嘴巴都說不過去,更遑論皇子?
根本就是奇恥大辱啊!
賀緘當時沒手撕了她,算她命大,也幸虧賀純是個小孩子,被她連哄帶騙的隻以為她輕輕撓了賀緘一把,而那一把隻是因為遊戲輸了氣不過,反正賀純點了點頭,看上去似乎信以為真,但更可能是被她一面哽咽一面講故事的猙獰模樣吓傻。
現在她被“請到”書房研墨,一顆心早就七上八下,隻等賀緘發作!
誰知是她想多了,賀緘根本就沒再提昨天的事。
而她在書房就真的隻是研墨,兩眼一抹黑的瞅着賀緘用極為标準的館閣體謄寫之前做好的策論。
賀緘問她認識多少字?
認識的可多了,不過換成繁體的話多少還有點磕絆,然而理解不成問題。
于是她大言不慚的回答都認識。
“會寫嗎?
”他将狼毫筆丢進筆洗,接過湯媛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轉而讓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寫的話就要露餡了。
她也就這三年才有時間讀書練字,之前每天都為生計奔波,哪有功夫管這些。
不過她最拿手的就是寫自己名字。
湯媛挑了一隻玳瑁筆管,筆管烏黑锃亮,她的小手卻白嫩嫩的,指甲還透着粉兒,握着那筆管,當真是讓人皿脈.噴.張,賀緘移開視線,一心注意她手下的字。
果然是很醜的字,一時之間根本就找不到優點來贊美啊。
賀緘隻好道,“你的字……嗯,這一橫不錯,寫的很長。
”
比木頭樁子還長,從左到右就沒個起伏。
湯媛眼睛一亮,謙虛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就這兩個字還拿得出手。
”
賀緘,“……”
他教她寫了會字,還是沒有提昨天的事,更沒有侵犯她,湯媛雖一頭霧水,但到底是真的放松下來,此後再見到賀緘又似從前一般自若。
回宮之前,他還去北面圍場捉了兩隻小松鼠,放在鎏金的雙層金屬籠子裡,是那種尖耳朵尾巴特别蓬松的種類,整天活蹦亂跳,一見到吃的就撲上去,竟然不怕人。
回宮的路上把賀純也吸引過來,但他頗為自豪道,“湯宮人,你這兩隻小東西固然可愛,但比不上五哥捉的那兩隻,你這個太胖了,看上去傻裡傻氣!
”
拜托,萌物就是要肉嘟嘟才可愛,你五哥那眼光才奇葩!
湯媛心底不屑,面上隻做驚奇,“哎呀,那你五哥好厲害呢!
”
你這敷衍的也太明顯了,拿我當三歲小孩兒嗎?
賀純撩起車簾,對不遠處的賀綸大聲道,“五哥,湯宮人藐視你捉小松鼠的本事!
我可不可以把它們拿過來讓她見識一下,保證不弄死,就跟她比一比到底是三哥的好還是你的好!
”
不是說好了你很喜歡我,怎麼轉臉就給我招黑?
湯媛欲哭無淚,“當然是你哥的好,你哥最好。
”所以祖宗啊,你少說兩句吧。
她壓根就不敢往窗外看一眼。
卻做夢也沒想到賀綸真把小松鼠遞了過來。
五皇子親自遞東西,車夫立時勒馬停駐,賀緘擡眸看向湯媛。
湯媛額角冒汗,這哪是松鼠,分明是三顆定時炸.彈。
原就是賀綸捉來取悅和熙公主的,卻這樣放在她身邊,萬一死了什麼的,啊呸呸,烏鴉嘴!
賀純催她去接。
誰讓她瞧不起五哥的本事。
湯媛進退兩難,夾着尾巴撩起錦簾,哪敢看賀綸什麼臉色,隻顧垂着眼皮,長長的睫毛下目光閃爍,望着賀綸遞來的手怔了怔。
回過神,她連忙張開小手要去承接,賀綸卻頓了頓,“這是三隻。
”
是是,我會數數。
湯媛忙不疊點頭。
“你可以挑一隻。
”
嗯嗯,挑一隻。
嗯?
她以為自己聽岔了,以為賀綸又要出什麼幺蛾子,連忙道,“奴婢,沒,沒藐視您。
”說完就要往裡縮。
賀綸問,“我打你了嗎?
”
啊?
她不解的看向他,隻看見一雙深不可測的眼,沒有溫度卻有點兒吓人,似是動蕩的冷焰,她心中一悸,飛快的移開眼。
瞧你那慫樣!
賀綸莫名其妙的不忿,“你别叫湯媛,幹脆改名叫元宵。
”說完狠狠甩了坐騎一鞭子,絕塵而去。
元宵在大康是個中性詞,當長輩滿眼愛憐的喊時就跟後世大人喊女孩叫囡囡或者小可愛之類的差不多,可是換種語氣,譬如配上賀綸那種不屑又充滿鄙夷的神情再講出來,就是“慫”的意思。
你丫才慫呢!
你全家都慫!
但以她的智商還不足以參透神經病,跟神經病置氣就更不理智了,所以她聽完就忘,轉而一心一意的照顧籠子裡三隻炸.彈,看上去确實很精神,瘦瘦的,可是她就喜歡胖的,但還是違心的将三顆炸.彈從頭到尾贊美了一遍,聽得賀純洋洋得意的眯起圓眼睛。
那一邊馭馬飛馳的賀綸,唇角忍不住上翹,哈哈,元宵,又慫又可愛的小囡囡。
于是這趟行程對湯媛而言,實在稱不上美好,主要都快結束了,賀綸又非逼她挑一隻炸.彈!
她再三謝絕,賀綸抓起一隻就塞進她的籠子裡,這下好了,瘦的甫一進去就被兩隻胖的往死裡掐,湯媛傻眼了,情急之下都快忘了賀綸的可怕,當下自作主張伸出小手就要往裡探,被賀綸一把攥住,“小心咬掉你的爪子。
”他隻輕輕一彈,就把她的胖子彈暈了,救出那隻被咬凸一塊屁股的瘦子。
胖子死了。
湯媛傷心的抿了抿唇角,賀綸提着瘦子,無語道,“死不了,你的胖子死不了。
”
“那您的瘦子……應該怪不到奴婢頭上吧?
”
他沒說話,打量她一眼,轉身離去。
那邊白鹭已經開始催她,“送完了六殿下就快回三殿下身邊啊!
”
湯媛正有此意,抱着劫後餘生的兩隻胖子逃回賀緘身邊。
那之後,一切按部就班,但在與太嫔娘娘暢談之前,她得去看望幹爹,這是頂頂要緊的事。
雖說宮裡發生劫持的可能性基本為零,但不怕萬一就怕一萬,總要給幹爹提個醒,摸清幕後仇家才是。
冷不防一踏進寶鈔司,就見陸小六面皮青紫的仰面倒地不起,旁邊跪着個小内侍,鬼哭狼嚎的喊師父。
“幹爹!
”
湯媛悍然色變,前年就這樣暈過去一次,當時胡太醫警告過她,一旦發現病情需在最短的時間内通知太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你聽着,在這裡看好幹爹,不準移動他,更不要動他的頭。
”
湯媛對那小内侍怒吼一聲,提着裙子就往壽藥局狂奔。
然而陸小六的品級太低,又沒有主子做靠山,哪怕是醫術最爛的也不見得願意過來瞅一瞅,所以宮裡的人,很多時候病了隻能買副藥吃吃,吃的好算命大,吃不好就挪去義莊聽天由命。
幸而還有胡太醫!
湯媛滿頭大汗克制發抖的雙手,催促壽藥局的内侍快些核對牙牌,對方卻不疾不徐的翻看一遍,又慢吞吞交給她,她奪回牙牌頭也不回繼續往值房附近飛奔。
卻又得知胡太醫今日不當值。
那,那怎麼辦?
湯媛慌了,基于時間考慮,回南三所或者壽安宮請主子出面都是下下策。
還不如先拿出主子的幌子試一試。
身後有内侍命她不得再往裡,裡面是文太醫書房!
湯媛充耳不聞,不料那内侍是個較真兒的,抓着她不松手,她急的眼淚都要下來了。
“我,我是奉三皇子之命前來有請文太醫,你們給我退下!
”湯媛色厲内荏道。
“那就請拿了三殿下的牙牌再過來。
”對方恭恭敬敬的将她“請”了出去。
湯媛渾身哆嗦,強行命令自己冷靜,狐假虎威不成便往那小内侍手裡塞錢,小内侍吓得連連後退,眼看她就要闖進去了,卻被人一把扯了回去。
湯媛都要絕望了。
賀綸原想調侃她兩句,卻被她滿眼的淚水怔住。
“殿下,奴婢要見文太醫……”她粉唇一咧,那是要哭的神情,連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也忘了推開。
賀綸啧啧一聲,“原來你這樣小的嘴巴咧開了也不小。
”
她又氣又急,将要推開他,卻被他挽着小手帶進了文太醫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