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安真正準備棄車而逃的時候,忽聞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哨聲傳來,這口哨吹的沉穩而不焦躁,非常具有某種安撫力,連周遭刀劍弩機的殺戮聲音都奇迹般的沉了下去。
那匹怒撞東南牆的蠢馬瞬間受到了蠱惑一般,腦袋一轉,決定不以一己薄力挑戰一堵牆的權威,葉長安登時松了口氣,好歹是保住了一輛馬車。
薛六這家夥平時是悶了點,關鍵時候倒是很靠得住,待馬車重新走向正途的時候,葉長安回頭看他,這人單槍匹馬周旋在箭飛如雨的包圍圈中,明明不甚張揚的氣場忽然就強悍起來,仿佛隻要有他在,千軍萬馬都可以擋在身後。
他到底是什麼人呢,葉長安好奇的想,盛極一時的秦未将軍也不過如此了吧。
文子欺對着這群毫無章法又感情用事的崽子們隻能望而生歎,隻好跟着返回頭,想以一己之力解救落難的同伴并非不可以,但你要有足夠自救的能耐,跟着送死毫無意義,隻會累帶更多人。
孔小刀一個隻憑意氣用事的少年顯然不足以應對這樣的場面,弩機不怎麼會用,射了兩箭就不肯再配合他,反而成了無用的累贅,他身上帶着傷,又不比葉長安靈敏,很快就成了柔然人磨刀的把式。
文子欺沖過去大手一撈,不由分說的把孔小刀從刀下揪出來,這混小子居然還張牙舞爪的要去救人,被怒火沖頭的文子欺一掌劈暈,抗在肩上就往外跑,此時有大批柔然人圍攻過來,剩下這三五個人如同海上的幾片落葉,随時都會被刀箭吞噬。
好在危急關頭,一輛橫沖直撞的馬車闖進來,在孔家門前不甚寬廣的道上一路碾壓,葉長安站在馬車上舉着刀左右砍殺,生生在他們的包圍圈外豁出了一條口。
柔然人壓根沒見過這樣瘋癫的車馬,吃了藥似的不要命的往前沖,下意識的讓開身,生怕下一刻就成了瘋馬的蹄下亡魂,文子欺便趁着這個空蕩闖出來,肩上扛着一個,手裡還托着一個胖子。
他這輩子頭回打這麼累人的仗,扔麻袋似的把兩個不省心的小崽子丢到馬車上,而身後僅剩的另外倆人卻深陷包圍之中,若要回頭,大概真就要交代了。
“長舌鹌鹑,你來駕馬車!
”葉長安把缰繩扔給文子欺,自己舉着馬鞭一躍而起,馬鞭揮出去,靈蛇一樣甩來了圍攻的柔然人。
文子欺被迫駕車,心裡已經将葉長安吊起來抽了百八十鞭,長舌鹌鹑?
虧她一根粗俗又沒教養的細麻杆好意思說他,她要是個男人,早讓她投胎八百回了!
葉長安這回是踩中了文子欺最不該踩的那條尾巴,活活把文子欺的心眼扭成了針眼大小,他手裡缰繩一轉,毫不猶豫的調轉了馬頭。
呂二口頓時急了,在馬車上上竄下跳,“喂喂誰讓你調轉車頭的,我們老大還在後面那!
”見他無動于衷,呂二口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揪住文子欺的衣服,“你個混蛋,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再不停下,我就把你推下去!
”
呂二口那分量壓在身上,命不好的能當場吐皿,文子欺被他揪住衣領,頓時勒的眼花缭亂,再加上一個不安分胖子在馬車上滾來滾去,威力堪比地動山搖。
本來文子欺手裡沒有馬鞭,馬就不怎麼聽話,這下更好了,整駕馬車在道上陀螺似的原地轉圈,有那麼幾個不長眼的柔然人立時就被踹出老遠。
文子欺在靈魂出竅之前,一拳頭打翻了挂在身上的豬頭,呂二口如何能受的住他這麼一下,三兩下滾進馬車裡,活活把昏迷到底孔小刀壓的咳了幾聲。
“哇……”呂二口力氣用盡無計可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還邊嚎,“葉老大,小刀,我對不起你們,我沒用啊嗚嗚……”
文子欺腦門上的青筋都要爆了,那感覺比跟潑婦對罵三天還要鬧騰,他好歹穩住了再次發瘋的馬,吼道:“都給我閉嘴!
再哭把你扔下去,我有說不管她嗎,幫不上忙還盡給我裹亂,懂不懂事那!
”
呂二口抽搭了一聲,表示不怎麼懂。
“臭麻杆兒,給我馬鞭!
”文子欺對着好容易沖出來的葉長安吼道。
葉長安扶着一個受傷嚴重的,掩護着另一個上馬車,她把馬鞭扔給文子欺,“會不會駕馬車啊,這麼長時間都沒沖出去,帶他們走,不用管我。
”
“誰他娘想管你來着!
”文子欺沒好氣的抽動馬鞭,利落的駕車轉身。
葉長安一邊要托舉着受傷的同伴上車,一邊還要應對身後的刀箭,身上早不知道中了幾刀,疼得已經麻木,但是這種時候她不能吭聲,如果連她也倒下了,他們僅剩的這幾個大概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所有人都為葉長安捏一把汗,在她還沒來得及上車之前,便再次被柔然人纏住,而馬車卻已經絕塵而去。
這種取舍的時候,文子欺不會優柔寡斷,一車人跟一個人的選擇顯而易見,他早已經見慣了這樣的犧牲,戰場上的死亡比之殘酷百倍,見多了自然就很少受感情左右,葉長安這種行為他幹過,也見别人幹過,有命的活下來,沒命的回不來,實在是再尋常不過。
此時天已經蒙亮,可是屬于這幾個人的黎明尚還遙遠至極,城中所有的柔然人都被這邊的打鬥引過來,阙勒親自禦馬追出來,誓要将這幾人斬于馬下。
薛六趕過來的時候,文子欺已經駕馬往城門方向疾馳,他一眼看見陷入包圍中的葉長安,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丫頭翅膀還沒長全呢,居然就學會掩護别人了,這種包圍陣仗可不是街頭混混打架,她到底是應付不來的。
薛六趕到她身邊,掠過層層包圍沖她伸出手,“快上來!
”
葉長安在氣力将要耗盡的時候等來了薛六,他若是不出現,她這條命可就真的交代了,她最開始可能真的高估自己許多,想着剩她一人的時候或者比較容易逃脫,卻沒想到如此困難,倒是過足了一把孤膽英雄的隐,代價就是差點送命。
那長舌鹌鹑居然真的扔下她不管,實在可惡至極!
葉長安被一股大力生生拽上馬背,她小小驚了一下,這人看着尋常,氣力居然這麼大,她倒是知道山外有山這回事,但這幾日見的山有點多,憑空冒出來一個就這樣有本事,還是很讓人有挫敗感。
“薛六,我這個樣子,是不是正好給你當箭靶子了。
”
葉長安坐在他身後,可不是現成的箭靶子嗎,薛六逃命關頭都忍不住笑将出來,他雙腿一夾馬腹,笑道:“坐穩了,若是信得過我便隻管抓住了,盡量讓你少挨幾下。
”
葉長安才不會與他客氣,雙手鎖住他的腰,心想若是有箭射過來,她就拿他做擋箭牌。
城門處的柔然人倒是比預想中的少些,大概是沒想到他們能真的沖出城,但也并不容易,畢竟他們戰鬥力有限,能指望上的人就隻有兩個半,文子欺一邊駕馬車一邊要應對四面八方射來的箭羽,要不了多久就是極限。
“你身上帶了火折子嗎?
”薛六忽然問道。
嗯?
他想火攻嗎,葉長安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但是僅有兩隻,你來拉弓,我來幫你點火。
”
薛六身上帶了一些摻有麟粉硫磺的香料,還有一小瓶桐油,有葉長安這麼個一點就透的幫手,倒是輕松不少,在箭頭上撒上香料抹上桐油,薛六展臂拉弓,箭放出的那一刻,葉長安點了一根火折子扔出去,精準的點在箭頭上。
火光在空中燃起,急速滑過即将破曉的夜空,城門口原本要圍攻阻擋的柔然軍頓時亂作一團,潰不成形,不少柔然人被火燒中,痛苦的滿地打滾。
薛六連出兩箭,城門處已是火光四起,文子欺毫不憐惜的狠狠抽了幾馬鞭,這馬一晚上驚心動魄,早已經不知道懼怕為何物,對着乍起的火居然也沒有停歇,隻知道身後抽它屁股這家夥不是什麼好人,馬皮都要抽破好幾層,除了往前沖,它别無選擇。
這馬雖然被窦德仁養慫了,倒也算是經曆過刀山火海,在沖出城門的那一瞬間,自覺已經浴火重生天下無敵,越發趾高氣揚的撒丫子狂奔,到把文子欺吓夠嗆,心說這馬是徹底瘋了嗎,它知道路怎麼走嗎?
文子欺這廂好歹出了城,薛六跟葉長安還在拼死掙紮,葉長安此刻是由衷的開始佩服薛六,她坐在他身後,居然真的沒挨一下疼,他身後是生了眼睛嗎,每次都能恰到好處的躲避空中飛來的箭。
完了還說一句,“知道什麼人最可惡嗎?
”
葉長安十分好奇。
“瞄不準還要亂放箭的人。
”
葉長安:“……”
那也隻是打不着你吧,反正她一點沒覺得這些箭有放過她的意思。
“抓穩了!
”薛六喝了一聲,同時加快馬速。
葉長安心下一驚,本能的回身看了一眼,隻見約兩丈開外,一匹快馬正緊追他們而來,馬上之人拉着弓,而箭頭對準的方向正是他們二人的後腦勺。
葉長安的心跳頓時跳露了半拍,心說這位可一點不像瞄不準的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