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安離開,文子欺便做西子捧心狀,沖着陌遙眨巴眼,“陌遙娘子,許久不見,我可惦記你的琴聲那,再奏一曲嘛!
”
陌遙把視線收回來,在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轉了一圈,漫不經心的問道:“我給你的纓絡呢?
”
文子欺嘿嘿一笑,“陌遙娘子你莫生氣啊,我一直帶在身上來着,這不是跟柔然人幹了一架,由于打的過于激烈,後來就丢了嘛,我真不是有心丢的,我保證!
”
分明是逃命逃的過于狼狽才丢的吧,陌遙并不戳穿他,又問:“那你身上這隻……”
文子欺慌忙捂住腰上的纓絡,往身後拽了拽,“這個,不是什麼重要人打的,我又不好意思拒絕,你也知道,小娘子們大多心眼小,哪裡像陌遙娘子這般善解人意。
”
文子欺心裡那個悔啊,出門的時候得瑟過了頭,又雜七雜八的往身上挂,居然把這事給忘了。
時下的公子哥大都有這麼個毛病,便是誰身上挂的物件多,便說明誰招小娘子的喜歡,小娘子們樂中于送挂飾,公子們更樂中戴着顯擺,本來挺好的一事,愣是給歪風刮的不像了樣。
當然文子欺平常也不至于這般大條,一來陌遙娘子的确大度,從來不像其他小娘子那般争風吃醋,流水似的性子,很叫人舒服,他每次來喝酒品茶聽小曲,都是奔着放松的心态,并不刻意,就算偶爾惹她個白眼,嬉皮笑臉的就混過去了。
果然陌遙沒繼續過問,轉而問起葉長安來,“她是與你們一道回來的吧,身手還不錯。
”
文子欺樂于她轉了話題,笑呵呵應道:“她啊,也就這點好處了,除此之外,哪哪都讨人嫌。
”
陌遙微微一笑,“我倒是覺得她怪有意思的,以後多帶她來玩玩。
”
葉長安在賀添幾個公子這邊,卻是遭了冷遇。
與賀添同坐一桌的沈珏,面有嫌棄的看着葉長安,“你跟文子欺一道來的,不會就是常樂縣來的庶民吧?
”
這位沈公子的父親乃當今太子師,沈珏自幼有才名,為太子伴讀,人生的白淨儒雅,是名副其實的如玉公子。
就是有點過于高潔自好,眼睛裡容不得半點污穢之物,當然這污穢裡頭,也包括以葉長安在内的廣大庶族。
士庶有别這句話在洛陽城裡最能體現,像沈珏這般坐不與庶民同席者大有人在,好似他們的屁股總比一般人高雅,一旦沾上了庶民坐過的席子,明天就會生膿瘡一樣恐怖,端的是勢同水火,避如瘟疫。
另外幾個公子雖不像沈珏那般嫌惡,但臉色也好不到哪去,賀添立時就有些後悔讓葉長安替他說媒,成不成是兩碼事,身份上就已經說不過去。
葉長安自己倒是面無愧狀,抱着胳膊居高臨下說道:“我是常樂縣出來的,如何?
”
“一個庶民,如何能與我等同室而坐!
”
葉長安笑,“那如何,要不我去樓下用喊的與幾位說話?
”她後退了幾步,走到離遠一些的矮機前坐下,大聲道,“我沒别的事情,賀公子要說媒,我總要了解一二,賀公子答應我的,應該沒忘吧?
”
賀添那臉色刷的一下漲紅,他看中徐娘子的事雖然沒有藏着掖着,但說媒這事卻并不想與人知道,萬一沒成,臉沒地擱啊。
葉長安這麼一吆喝,其他在座的人都好奇的往這邊瞧,幸而陌遙娘子很是時候的奏起了琴,多數人并未聽的清楚,這才遮掩過去。
陌遙娘子真是個妙人。
賀添慌張的扇起了他的羽扇,指了指葉長安,“你給爺滾回來!
”
葉長安從善如流的又回來,與賀添同席的沈珏立時起身,坐到了另外一桌,葉長安問賀添,“我坐在這裡,賀公子沒意見吧?
”
賀添沒好氣的指了指對面,“趕緊坐下有話問話,屁事真多。
”
這幫庶民真是沒有眼色不識好歹,一個比一個讨嫌,要不是怕她嘴上沒有把門的,賀添才懶的搭理她。
“賀公子容我問一句,你為何非要着官媒衙門來成好事那,直接去尋徐家娘子說清楚不是更妥帖嗎?
”
賀添抿着嘴,羽扇扇的更加焦躁,一副不知道從哪說起的為難樣,在心裡已經把她罵了個狗皿淋頭,這種話叫他如何說出口!
葉長安立時明白了,一定是人家徐娘子不搭理他,一腔春心無處安放,這就不免存在一個問題,越見不着越不甘心,到最後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喜歡還是面子作怪。
葉長安說媒看似不講道理,但始終講究個合适有度,假如賀添是一味的毫無道理的單相思,譬如臉面作怪啊,圖一時新鮮,追求到人家娘子後又舍棄的,她一定不會瞎耽誤功夫,大概會直接勸他放棄,再遇上強取豪奪的,替人家娘子動個手什麼的也不是沒可能。
“那賀公子我再問一句,你可知徐娘子為何不想見你嗎?
”
賀添點臉更難看了,“不是,你到底是怎麼做成媒官的,有你這樣說媒的嗎?
”
葉長安攤開手,“不然您另請高明?
”
“能不能換個像樣的問題那,這種話如何回答呀!
”
“那我這麼問吧,在你眼裡,徐娘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
賀添的臉色不由羞赧起來,不知想起了多少溢美之辭,一時不知道從哪句開始誇,“自是貌美無雙,聰慧嬌麗,吾見之一眼便不能忘懷。
”
“那如果讓你一輩子都見不着那?
”
賀添一愣,羞紅的臉立時就刷白,“那某甯可不娶。
”
“如此,我卻是明白了。
”葉長安笑了笑,“我可以替你跑一趟腿,至于成與不成,端看天意,不過有一句我得提醒賀公子一句。
”
“如何?
”
葉長安湊到桌前小聲道:“公子可知物以類聚?
我若是徐娘子,大概也不太願意見的。
”
就這什麼國子學五公子湊一塊,那就是活生生的五個大字―不,是,好,東,西。
賀添的眉頭抽了又抽,想說一句純屬放屁,又覺不雅,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如此刁民,滿口厥詞一肚子壞水,可知他們幾個多麼受小娘子歡喜嗎,她是眼瞎了還是壓根就不是女人,什麼破眼光!
但是轉念又一想,之前徐娘子看他的眼神,确然好似不那麼美麗,在這之前,賀添都沒認為那是一種嫌棄,隻當是徐娘子害羞,故做嗔怪之狀,難道莫非徐娘子真的嫌棄他!
賀添心裡一涼,如同被人兜頭一盆冷水,心慌腦鳴的看了一眼另外四個狐朋狗友,越發懷疑葉長安所言有那麼幾分道理。
原來他在徐娘子眼中,一直都不是什麼好人那!
葉長安從賀添處回來坐下,陌遙剛奏完一曲,文子欺還搖頭晃腦沉浸其中,好似剛喝過一缸酒,半輩子都要醒不過來的熊樣。
陌遙步下台來,坐至葉長安對面,此時台上又有樂女續奏,悠揚婉轉輕風陣陣,陌遙斟了一樽酒遞給葉長安,酒香醉人。
離得近了再看,陌遙娘子膚如凝脂,眉目高深,舉手投足優雅有度,天然有一股庸冷氣質,卻又并非不食人間煙火,極有一種讓人親近之感。
不禁讓人好奇,世間如何能有這般女子。
“井巷不掩酒香,當真妙物。
”葉長安酌了一口酒,隻覺通身舒暢,贊歎酒水也能這般美妙。
“公子念過書?
”
“略通幾個字。
”
葉長安确然是念過幾本書,這是她唯一要感謝彥娘之處,雖然她沒有蔡崇嘉一樣的心志,卻認為讀幾本書并沒有壞處,不過十分有限罷了,跟洛陽城這些動辄要咬文嚼字的士人相比,頂多算是認字。
陌遙淡笑,“公子可知如何見徐家娘子?
”
葉長安不大好意思的搖頭,她當然沒有門路見到世家娘子,正打算着回頭問一問隋衍,如果陌遙能有法子,自然再好不過。
“陌遙娘子若有指教,我自求之不得。
”
“談不上什麼指教,我恰好與她們有交,知道明日有一個花社,倒是可以引薦你過去。
”
“如此當真求之不得。
”
正說着,樓下忽然傳來喧嘩聲,原本幽靜的香樓,頓時嘈雜刺耳,陌遙蹙眉,行至望台往下看,隻見一隊廷尉兵毫無禮貌的沖進樓内,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
井香樓雖然不是什麼高門,但也絕不敢有人不打招呼随意闖入,她李陌遙在洛陽城還是有幾分薄面,難道廷尉府是出了什麼大事嗎?
“廷尉大人屈尊,可是有何貴幹?
”陌遙問道樓下的徐康年。
徐康年現在頭大如鬥,一腦門子官司,哪裡還能顧忌什麼臉面,尋了大半個洛陽城皆不見梁建章蹤影,現在便隻剩下城西沒有詳加搜查,不為别的,這邊盡是皇親國戚高門大族,輕易搜查不得。
所以相比較起來,井香樓就算不得要顧忌之處,先搜了再說。
“陌遙娘子得罪,實在是火燒眉毛的公務,便先得罪了,娘子可有見什麼陌生之人往來?
”
“徐伯父你來的正好,這裡正有一個陌生庶民妖言惑衆,目無尊上,徐伯父快教訓她!
”
陌遙還沒說什麼呢,就聽樓上的齊梁大聲嚷嚷了起來,手指毫不客氣的直指葉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