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發旨昭告天下,禅位于秦勉,不日登基。
這之前,将軍府裡的聚會照常進行。
除了遠在健康城裡的文子欺周行沒能回來,大家幾乎都來了,連小刀媳婦都從洛陽城趕過來,就為了能在他們走之前聚一聚。
大家知道這是秦将軍要退了,心裡都惋惜不舍,原本該輕松的聚會氛圍裡總摻合着那麼點要分離的沉重。
不過葉長安一點都不沉重,拉着大家一起說笑,說着說着,氣氛就愉悅了,她拉着小刀媳婦的手說:“看你月份不淺了,就先别回洛陽城了,在家裡把娃娃生了,老夫人也能放心。
”
“阿秭說的是,是不打算走了的,正好過兩日家裡五妹妹成親,我留下來給他們添喜的。
”
葉長安瞥了眼站在遠處的孔小刀,這小子耷拉個臉往她這邊瞅,比秦阿勉還要不想她走,這脾氣鬧的跟三兩歲似的,她拉着他媳婦的手,塞了塊物件放她手裡,“娃娃出世,我們大概趕不回來,這塊長命鎖是阿勉小時候的,你别嫌棄。
”
“這如何使得,你給,給阿勉留着多好。
”她一着急差點就喊錯了。
阿勉要繼位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成了官家,這長命鎖就不是一般的物件了,何況小孩子小時候戴的物件,爹媽大都會留着,有時候還可能傳給後輩。
“不收就還是嫌棄不是,沒事,我跟秦将軍不講究這個,純粹是嫌随身帶着累贅,給阿勉估計就讓他扔犄角旮旯去了。
”
還不是一般的不講究。
小刀媳婦看了自家夫君一眼,收下了。
“你阿秭給你就好好收着,将來是個念想。
”楊老夫人開口,“一家人别這麼拘謹。
”
她給小刀媳婦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勸勸孔小刀。
小刀媳婦離開後,楊老夫人握着葉長安的手,眼裡滿是不舍,“不再多留兩日麼,好歹等阿勉……”等阿勉登基。
這可能是所有人都好奇想問的,秦将軍兩口子一早就打算好了離開的日子,完全沒有因為阿勉要稱帝而改變分毫,按理這樣的日子,他們該留下不是嗎?
“老夫人,一直都想跟您說一聲謝謝,又覺得生分,沒好意思說,其實我心裡一直都充滿了感激,謝謝您一直照顧我,在我心裡,您就跟我親祖母一樣。
”
兩句話說的老夫人老淚縱橫,抓着她的手說不出話來。
“有些話跟您直說也無妨,阿勉他不管成了誰,将來的路都得靠他自己走,我跟秦将軍有我們自己該走的路,不矛盾不牽扯,所以我們從來就沒打算摻合,不過,我還是厚着臉皮請您今後多督促着他,他要是幹點混賬事,您罵他打他都使得。
”
他們今後可就是皇帝他爹娘,說尊貴尊貴,說尴尬也尴尬,人家把位子讓給秦勉,說白了跟他們兩口子沒什麼關系,留下來給自家兒子磕頭請安或是在宮裡當太皇帝皇太後,都挺難看的,還不如當沒這回事。
理是這麼個理,能放下看開點不多,楊老夫人點點頭,握着她的手緊了緊,“哎哎,你們放心就是,隻要我活着一天,就替你們看着他,不過你跟秦将軍也别一撒手什麼都不管了,好歹常回來看看,你瞧這一大家子的人,都不舍。
”
“我們也不舍啊,一定常寫信給你們,争取兩三年的回來一趟。
”葉長安笑說。
呂二口是将要午時了才過來,臉上顯得疲憊,不過見了他們老大,依舊撐着笑臉,“老大,秦将軍呢,我來給你們送行,順便替官家帶一句好,他可能不能親自來送你們了。
”
“秦将軍在跟蔡兄弟他們說話呢。
”葉長安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兩步,“官家身體怎麼說的?
”
呂二口歎口氣,“不太好,醒是醒了,就是起不來,阿勉一直在跟前伺候着,誰也不讓靠前,這不連我都沒事幹了。
”
誰也不知道兩人在寝宮裡說了什麼,大門關到天黑,大家就站到天黑,直到秦勉開門出來,面無表情的讓禦醫進去診視,說是官家又暈過去。
再等夜裡官家醒來後,禅位诏書連夜就給發了出去,好像生怕秦勉後悔似的。
不用問,葉長安大緻也知道兩人說點什麼,因為昨晚上秦将軍都給她講了。
小皇帝一直自苦求全,但沒人比他自己清楚,這擔子他沒能力挑的起來,培養阿勉不是臨時起意,是早就打算好了的,而阿勉這孩子不論什麼時候拎的都挺清楚,不該婆婆媽媽虛頭巴腦的時候,他一向果斷。
用他的話來說,不就是個皇位麼,給他,需要他,他接了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南南把自己耗死在這上頭。
至于後來要面臨的困境,阻撓,還有能不能長久,他從來不在意,能幹一天是一天,幹一天就會拼盡全力,這是他爹娘還有無數人拿命換來的天下,是南南一心要守護好的天下,他既然自诩為他們操心,那就操心着吧。
“二胖子,讓官家好好保重,以後别再糟踐自己身體了,還有阿勉,你得在他身邊幫襯着,别讓他幹糊塗事。
”
呂二口好多年都沒有發自内心想要哭的沖動了,要不是怕丢人,他早就趴他老大身上哭了,“我大外甥……我怕他打我……”
“出息吧你,八面玲珑的呂大人還有搞不定的人麼,你是長輩,怕他做甚?
”
能不怕麼,他呂二口就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主,碰上真主,就顯不出他什麼能耐來了。
“還長什麼輩,每次見了我大外甥,我都有叫他爹的沖動。
”
“噗……慫蛋。
”
“老大,您就放心吧,沒事常回來看看我們,我跟蔡兄弟還有刀哥,拼了老命也會保阿勉坐穩位子的。
”
葉長安看着遠處,一把攬過二胖子厚重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有你們幾個真好啊,我跟秦将軍可以心安理得的放手了,放心,等我遇上好東西,一定給你寄回來。
”
呂二口眼一酸,唔的就哭起來,說好要罩他們一輩子的老大就這麼不負責任的跑了,自己跑了不算,還把兒子丢給他們,天底下哪有這麼不負責任的老大,實在是太可惡了!
“喂喂呂大人你還要不要面子了,鼻涕都淌我身上了,我新做的袍子呢,挺貴的。
”
不要了,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他從來就沒有什麼面子,他就是個慫球。
孔小刀站在遠處,扭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他挺想過去跟她說點什麼的,但他怕自己繃不住,他臉皮沒有呂二口厚,就這麼撲在她身上哭的事幹不出來。
嗯,一般人也确實幹不出來,慫球還不要臉。
好好的一場聚會,弄的跟生離死别似的,喝酒喝到快天亮,大家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葉長安挂在秦将軍身上,腦子有點懵,忘了要說什麼了。
“回去睡一覺。
”秦未抱起她來,“我要不攔着你,咱家酒窖都得空了,還打算走了麼。
”
“高興嗎,咱走了留着酒不是浪費。
”她打了個酒嗝,熏的秦将軍差點把她扔了,“你看看兄弟們那個樣子,不喝點酒能控制的住情緒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老大沒了,多喪,我就想高高興興的聚一聚的,他們這都是怎麼了。
”
“估計是羨慕你能逍遙,他們還要繼續鞠躬盡瘁,要我我也哭。
”
“你分析的有道理,啊,一幫完蛋玩意,一個個兇懷大志,還想白得麼,哼!
”
秦未失笑,“你這個老大,就數你兇無大志。
”
“誰說的。
”某人不服氣了,挂在他脖子上,不懷好意的笑着,“我的大志就是秦将軍啊,都實現了還不逍遙,我傻麼,也是我拿皿拿命換的那!
”
“是是,你多厲害啊,連秦将軍都讓你收服了,連我都佩服你,怎麼這麼厲害呢?
”
“嘿嘿嘿,崇拜我不,崇拜我就親親我。
”
秦未眼角含笑,抱着她往浴堂去,“不如邊洗邊親啊。
”
“啊秦将軍你果然是個老不正經……”
“……”
又過了一日,兩人一早乘馬車離開了長安城,沒再跟任何人做任何告别。
葉長安窩在秦未懷裡昏昏欲睡,“我怎麼感覺酒勁還沒過去似的,一定是秦将軍你解酒的方式不對。
”
“哪裡不對了,我可是完全按照你的意思來的。
”
“胡說,我可沒讓你,你……給我揉揉腰!
”
秦将軍笑起來,手放在她腰上,抓了一把就把她抓清醒了。
“啊!
你不要臉!
”葉長安從他身上竄到老遠,腦袋還撞車上了,頓時就哭了,“我……你給我等着,等我休息夠了再治你。
”
“這話我都聽了十來年了,什麼時候治一回我看看啊。
”
葉長安洩氣,秦将軍瞎了眼也是個瞎眼老狐狸,她治不住。
她氣的撩開車簾,趴在窗戶上吹涼風,“你說阿勉這個沒良心的,居然到走都沒來瞧瞧他爹娘。
”
“咱把他丢下的時候不是也沒含糊麼。
”秦未笑起來,“小子聰明着呢,明知道送行是個傷感情的事,不來就對了,這樣再見了,就跟沒分開過一樣。
”
“跟你一樣,沒心沒肺的狠。
”
“跟我一樣才能幹大事,難不成随你這麼拖泥帶水的,也就能占個山頭。
”
“呸!
不理你了秦将軍,你自己過吧。
”
“哈哈……”
笑聲順着風一路飄回到長安城樓上,秦勉莫名其妙的笑起來,他勾着隋衍的肩膀,望着早已經看不見馬車的方向,“心裡空落落的吧,你說你啊,整天說的挺熱鬧,連聲再見都不敢當面說,傻不傻,我要是你,早娶十個八個的姑娘逍遙去了。
”
“你懂個屁,小屁孩。
”
“不服打一架啊。
”
“滾蛋。
”
秦勉哈哈笑,“我滾了誰給你養老啊,哎呀說起來啊,我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不是麼,你說我娘,招惹那麼多兄弟,末了全丢給我一個人照顧,還不給我多生幾個兄弟姊妹,有這麼不要臉的娘嗎?
”
沒有了,隋衍笑了笑,天下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不要臉的女人了。
葉長安打了兩個噴嚏,被秦将軍強行拽回去抱着,“我怎麼感覺有人沒念我好啊。
”
“才知道自己平時多找打麼,也就是我……”
“是你怎麼了,怎麼了,有意見嗎你!
”
“沒有,心甘情願的。
”秦未摸着她的後腦勺,“長安……”
“嗯?
”
“長安。
”
“啊?
”
“沒事,随便叫叫。
”
“……”
有你真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