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勉擱下筆,起身把大長腿搭在身後的多寶閣上拉筋,又轉轉僵硬的脖子,再扭了扭年輕力壯的腰,然後盯着桌案上的一隻大木箱子發愁。
“二胖舅舅你進來。
”
呂二口屁颠屁颠進來,一點不敢耽擱,“陛下,求換個稱呼成不,您老這樣叫,我怕折壽。
”
秦勉背對着他換了另一隻腿,扭頭看他,“說的好像喊你孫子你就能多活兩年一樣,德行,快把箱子打開瞧瞧。
”
呂二口胖臉一垮,一臉的肉很有喜感,“陛下,這明明是老大寄給您的禮物,做甚要讓我開啊,我怕……”
以他的經驗來看,裡頭指定沒什麼好東西。
“那就先擱着吧。
”
秦勉蛋疼的瞅了瞅大箱子,決定先不管它,他爹娘這幾年在外不着家,倒是沒把他們忘了,時常會寄東西回來。
他登基後的第一個年節加生辰禮物,也是送了一口大木箱子,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禮物,當時内心非常激動,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麼激動。
明知道他娘最不會挑東西,還是飽含期待的親自開了箱,然後他當場驚呆。
箱子裡頭蜷縮了一隻碗口粗的大花蛇,估計正在冬眠,看着跟死了一樣,雖然他不怕蛇,冷不丁這麼一看也給吓夠嗆,關鍵狠倒胃口。
大花蛇脖子上挂着一塊牌子,上面是他娘的墨寶,上書:“不準吃。
”
“……”
又過了倆三月,他爹娘又給寄來禮物,這回是兩個包裝精緻的錦盒,一份是給他的,一份是給二胖子的,看起來是個什麼好東西的樣子。
鑒于上回的經驗,秦勉先把二胖子叫到跟前,說是專門給他的禮物,讓他打開瞧瞧。
呂二胖子比他上次還激動,他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鄭重其事的送禮物,還是他家老大給的,裡面放什麼玩意都無法阻擋他的興奮之情。
盒子一開,先是一股無法形容的詭異氣味傳出來,然後看到還有另一層包裹紙。
呂二口最終捏着鼻子上前揭開,整個人都愣住了。
裡面四四方方擺了六隻月餅,再細看的話,雕刻精美的面餅上還有一層小綠毛,盒子裡夾帶了一封書信,照舊是葉老大的墨寶:“八月十五,于臨江偶食豬肉餡月餅,甚喜。
”
後面還有一句:“二胖子吃完記得減肥。
”
“……”
秦勉至此琢磨出點他娘送東西的規律,大概是按着每人的喜好來的,看來他盒子裡的指定是甜口的月餅。
但是他不打算開了,決定供起來,去年八月十五寄的月餅現在才到,他必須得先整頓一下水上交通以及各地驿站,避免這樣的悲劇時有發生。
再後來送東西倒是不那麼耽擱了,但是他娘送禮物的水準仍舊有待提高,經常是走到哪瞧見什麼稀罕物,随手就給寄回來,倒也有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反正隻要不是吃的或者活物,大都還能接受。
他爹娘這幾年走了不少地方,從寄回來的三言兩語判斷,必定是很逍遙享受,總之讓他們這些日理萬機的倒黴蛋們很羨慕,羨慕久了就有點咬牙切齒,時常會産生撂挑子不幹了的念頭。
不過相較于他娘的随心所欲,他爹送的東西就比較實用了,如果送來的是書信類型禮物,那十有八九是他爹的手筆,裡面會夾帶一些當地民情以及官員違反亂紀的罪證,每次都能幫他大忙,是親爹所為。
故而他如今有了經驗,隻要是他娘送來的不明物,他一般都不開,反正吃的肯定不能再吃,冬眠的活物自己會醒來,到時候再放出來。
“陛下。
”二胖子對着大木箱子欲言又止,“後日就是大婚典禮,說不定是老大送您跟皇後的成婚禮,要不還是打開瞧瞧?
”
秦勉把腿放下來,坐在桌案上抱着胳膊,臉上還有遊移,他後日成婚,本來心裡還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他爹娘能回來瞧一眼,現在既然送了禮物,那十有八九沒戲了。
開就開吧,大不了就是條蛇嘛,他現在也不怕什麼了,心理承受能力非常的棒。
于是三兩下把箱子撬開,裡頭用紅布包裹了一些不明物,不過既沒有臭味也不是活物,他心下稍安,打開紅布看了眼,零零碎碎的淨是一些繡品,還有好幾包香料,聞上去還挺香。
他娘終于送了點跟高雅沾邊的物件,盡管繡的不盡人意,昧着良心勉強能看出來是鴛鴦不是鴨子,是龍鳳不是蛇跟雞。
這一針一線的,他差點看哭了,他娘那麼一個粗曠的女人,手裡除了拿刀也拿不起什麼玩意來,居然給他繡了這麼一堆,能繡出一個囫囵玩意來就是感天動地,更别說好幾個囫囵玩意。
“這這,這個……”呂二口想誇贊兩句,又實在找不出什麼合适的形容詞,“您看我說吧,我們老大還是很有心的,所以這些要送去趕制被褥什麼的嘛?
”
秦勉挑了挑,“這對鴛鴦就做成蓋頭,這對龍鳳做成抱枕,還有這些花團錦簇的就做被面,都給我做仔細點,不準改動。
”
呂二口抽了抽大胖臉,想象着大婚那日,皇後腦袋上頂着塊繡倆大胖鴨的蓋頭進宮,啊……他感覺有點喘不上氣兒……
也幸虧他們皇後性子好,不然晚上瞧見那樣的枕頭被褥,不得吓暈過去。
不過到底是彌補了他們不能回來的遺憾,行禮的時候能看到他娘親手繡的蓋頭,就跟她在眼前是一樣的。
秦勉腦袋後仰,胳膊撐在桌案上,長長的舒了口氣,說起來還怪想他們的,這倆老不正經的,居然好幾年都不回來瞧瞧他,分明就是不愛他,哼!
不回來,他就領着媳婦給花花陌遙磕頭去。
夜禁後,秦勉從宮裡翻牆出去,熟門熟路的去了将軍府,偷摸進了後院的一個房間,房間裡的人明顯對此見怪不怪,連眼皮子都沒擡。
秦勉踮着腳蹭到她身後,看她手裡擺弄的小玩意,“送我的麼。
”
“好看嗎小白?
”
沈無魚把塊打磨的盈亮的小石頭捧在手心裡給他看,眼裡閃亮亮的光比星子還耀眼,比她手裡的石頭還好看。
“送給我的才說好看。
”
“你的已經串好繩子了,我給你挂上,不對,我要後天才給你的,哎呀說漏嘴了。
”
秦勉哈哈笑起來,一把将她抱起來,坐下來放在自己腿上,“沒事,我當沒聽見不就完了,反正我們無魚比我娘手巧多了,好歹弄出來的還挺好看。
”
“葉姨是又送東西了嗎,她跟秦伯伯……回來嗎?
”
“喊什麼?
”
“是爹娘。
”沈無魚低下頭傻笑,整個一小癡姑娘。
秦勉湊過去追着親了一口,他們無魚傻姑娘一直都這樣單純美好,似乎還是在漁村裡的那個姑娘,這事他認為挺神奇的,她在長安城這麼久,身上一絲一毫都沒受到侵蝕,走到哪都能帶給人美好。
“咱娘給繡了幾樣東西,我做主給你放到蓋頭還有被褥上,你到時候看了别笑場。
”
“笑什麼啊,我都不會繡呢,娘已經很厲害了。
”
很巧的是,他媳婦跟他娘都是一樣的手拙,指望拿針線是夠嗆了,當然不排除等他們的娃娃成親時,他媳婦也能爆發一次。
“厲害是挺厲害的了,但是搞笑也是很搞笑的,你這個兜不住笑的小東西到時候千萬繃住了。
”
“所以你今天偷跑出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嗎?
”
“你看我每次跑來的時候,都是為了跟你說點什麼嗎?
”秦勉捏着她嫩嫩的小臉,“當然是順便告訴你,我可是想你了的。
”
“後天就能在一起了啊,傻小白。
”
“你這樣說,我可走了啊。
”
“那你路上小心點,别撞了牆。
”
這傻姑娘的眼神無比認真,好像真怕他摸黑撞牆一樣,秦勉戳着她不開竅的腦袋,“這種時候我倒恨你這股子無所謂的勁兒了,真讨打。
”
“嘻嘻,也就是娘跟爹不在這裡,要不你敢來嗎?
”
秦勉哼了一聲,“我娘她不去爬我爹的牆頭就不錯了,還管得上我嗎,我爹那就更見怪不怪了,他被我娘調戲慣了嘛。
”
“哈哈哈,我好喜歡他們那,我還想給爹娘敬茶的。
”
秦勉撇了撇嘴,倆老不正經眼裡心裡都隻有彼此,好容易把他這個礙眼的給打發了,當然樂不思蜀。
那就該他們喝不上媳婦茶。
“沒事,咱給花花陌遙敬茶,都是一樣的。
”
“嗯,爹娘遲早都會回來的,我還給他們磨了小石頭呢,小白你是不是很想他們了,我覺得他們就算不回來,肯定也是想着你的,畢竟咱們大婚是給天下人看的,爹娘可能不太想出現吧,等他們回來了,咱們單獨給他們行禮敬茶,你說呢?
”
“還是我們無魚聰明。
”秦勉從身後擁緊她,“我猜娘肯定不好意思見咱們,繡了那麼多東西,手指頭不紮成篩子才怪。
”
“我能笑嘛?
”
“笑吧,不用給她留面子。
”
“哈哈……好搞笑啊……”
秦勉眼角眉梢不自覺上揚,跟着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