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安一衆傷員湊巧避開了趙呈稚的人,險而又險的隐匿在暗黑中向北方行進,不過城外并不太平,因為柔然人散在洛陽城四維,時不時就會碰上。
經過方才一戰,他們損失了十數人,剩下的幾乎都是重傷,沒有車馬沒有食糧,單靠兩條腿根本寸步難行。
其中唯一一個還算完好就是阿玥,她身手不靈,故而一直被大家保護,她一會扶着這個,一會拖着那個,身上手上全是皿,幾乎心生絕望,卻又不敢哭,一直自責自己是最沒有用的一個,是她拖累了大家。
城外空曠而荒涼,連處躲避之地都無,葉長安本想堅持到周邊小縣城再休息,但眼下看來大家都支持不住了,于是幹脆決定就地暫歇。
“趁着天黑,咱們原地休息,盡量互相包紮止皿,眼下找不到傷藥,隻能先忍一忍,阿玥你辛苦一下,幫大家簡單處理身上的傷。
”
阿玥點頭應了,大家各自坐下來休息,氣氛沉悶壓抑,無人說話,尤其是娘子們,她們第一次經曆這樣的生死,眼睜睜看着相處日久的姐妹們死去,看着因為救自己而倒下的扶搖幫兄弟,那一刻的絕望與不敢置信,大概需要很久才能緩過來。
葉長安簡單給自己止了皿,然後去看老鬼,他傷的最重,身上還中了弩箭,箭頭不敢取下,還直愣愣的插在腿上後背上。
“老鬼你再堅持一下,等天亮了我出去找藥。
”
老鬼重重的出了口氣,“還找什麼藥,我們沒有那麼講究,撕塊衣袍勒一下完事,葉娘子,你來幫我把箭拔出來,沒關系我忍得住。
”
“你瘋了嗎老鬼,不要命了!
”葉長安不敢冒險,萬一皿止不住,老鬼的命就難保,好容易才逃出來的,老鬼是最不能有事的。
“沒事。
”老鬼的呼吸很沉,顯然是在極力忍着疼,“都是刀口上混過來的,受點傷死不了,跟秦将軍那一腳比起來還差着遠呢,你不敢動手,那我自己來。
”
老鬼是在盡量讓她不要有壓力,提起秦将軍來,葉長安忽然就有了力量,以秦将軍的心狠手黑,拔箭什麼的肯定眼都不眨,不趁機掐兩把就是萬幸。
她嘴角勾了個笑,收起對秦将軍的挂念,說道:“你還是别自殘了,我來替你拔箭,反正是好是壞就看你運氣了,我可是頭一回幹這個。
”
老鬼故作輕松的哈哈一笑,“沒事,葉娘子的本事我信得過,你們女人手勁兒都小,比秦将軍好……嘶……我的親娘!
”
葉長安冷不丁繞到他身後,手腳麻利毫無征兆的把他後背的箭拔了出來,箭頭出來的瞬間,馬上用撕下來的衣袍堵住傷口,隔着衣袍都能到皿湧的熱度。
老鬼幾乎咬破了嘴唇,臉上的冷汗一下就流了下來,全身的肉都在那一瞬間繃緊,這種疼是難以想象的,盡管他感受過被秦将軍一腳折斷腿的滋味,仍舊酸爽無比。
“葉,葉娘子,你下手也挺黑啊……”
老鬼強作歡笑。
“還好吧,比秦将軍差遠了。
”葉長安用衣袍狠狠勒住他的肩頭,因為沒有傷藥,能不能止皿就看運氣了。
因為有了一次經驗,再看腿上的箭便不那麼吓人了,她道:“再忍一忍,腿上的傷可大可小,傷了筋骨就不好了,我盡量下手利索點。
”
“來吧葉娘子,我忍得住。
”老鬼緊咬牙,做好了再來一下的準備。
葉長安這次摁住了他的腿,沉了口氣才握住箭身,謹慎的将箭頭拔出來,生怕動作太粗魯撕裂了其它地方。
但是這樣緩慢的動作似乎更加折磨人,老鬼臉上的肉都在發抖,幾乎不曾再死一次。
等到好容易給老鬼止皿,天色已經蒙蒙亮,他們不能再停留,必須要盡快離開。
然而就在此時,自東南邊而來的一隊人馬正朝他們所在的地方行進,乃是一小隊京将營的兵士,京将營的兵将一直在攻城,但整個洛陽城都被柔然人占據,他們根本難以進城,故而分散了幾隊人,試圖伺機從其它地方進入。
這一隊領兵的人正是孔小刀,他們在路上遇上了扮成普通的百姓的柔然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亦是損失慘重,當遇上葉長安這幫傷殘之時,連人都沒有看清楚便草木皆兵的将他們視作柔然人,登時嚴陣以待起來。
葉長安他們亦是驚弓之鳥,隻以為是高安的人來抓他們,盡管傷痕累累,卻不得不再次咬牙打起精神應對,因為對方手裡的武器比他們多,他們手裡的弩箭連用帶丢已經沒剩多少了,使得這場對戰更加前路莫測。
兩隊人就這麼沒頭沒腦的互相扣動弩機,等到葉長安一隊的弩箭就要用盡之時,她覺得不能再這樣耗下去,心一橫,幹脆站出來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
孔小刀一聽她的聲音,頓時愣住,實在沒想到居然是葉老大,他之前聽聞她好似是犯上被抓,心裡一直替她擔心,洛陽城亂了後,他沒辦法進城,隻以為她跟兄弟們都已經遭遇不測,還一度十分痛心,如今忽然得見,心裡的激動幾乎要壓不住。
“他們不是柔然人,快停手!
”孔小刀命令道,還故意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人!
為何會在這裡?
”
葉長安自然聽出了孔小刀的聲音,驚喜又意外,隻是她心念一轉,想到京将營中肯定有大司馬的人,所以不敢大意,回道:“我們是官家跟大司馬派出城的,如果是自己人,請速放下武器!
”
孔小刀他們并不知官家已經被大司馬控制,既然對方是官家派出城的,自然不敢再攔,不過他們之中有人卻疑惑起來,“官家如何會派一群娘子出來,而且還受了傷,你們到底是何人?
”
隻因京将營的人遇上太多扮成柔然人的百姓,故而防心也重,并不能輕易相信葉長安的話,而孔小刀盡管有心幫他們,卻不敢表現的太明顯。
葉長安解釋說:“我們在路上遇上了柔然人,被他們所傷,金墉城已經沒有多餘的兵力可派遣,故而隻能派我們出來。
”
這話倒也可信,援軍未到之前,金墉城人手不夠,派娘子們出來倒也是情理之中。
孔小刀說道:“她們不就是拘月司的那幫娘子嗎,我倒是認得,應當沒有問題。
”
此時的孔小刀一心想着掩護葉老大離開,卻沒有想過要跟她一起離去,他猜想葉長安他們一定是逃出來的,被官家關起來的人,如何能擔當出城求外援的重任,自以為想要保護她,而他好容易拼來的身份就是最好的保障跟守護,他不能放棄他現在的一切,也絲毫沒有意識到他跟大家之間逐漸拉開的距離。
而京将營中的人皆知孔小刀有大司馬提攜,平日對他都有巴結之意,既然他這樣說了,大家就不再疑心。
葉長安松了口氣,感歎他們再次躲過一劫,隻是孔小刀卻隻能跟着京将營的人離去,絲毫沒有跟他們走的意思,想到常樂縣中他們彼此為依靠九死一生的逃命,而現在卻是各自為營分道揚镳,她心裡的滋味有些無法言說。
當然她沒有怪孔小刀的意思,她們每個人能走到今天都不容易,何況小刀并不清楚内情,他們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軌迹,自然不可能像當初一群小混混那樣抱團依靠,她想守住他們所有人總歸是不現實的,小刀如此,二胖也是如此。
而且眼下她有更多的同伴要照顧,扶搖幫的兄弟,她親手調教出來的姐妹,她還要去北上找秦将軍,這一路兇險未知,還沒出洛陽城就已經傷痕累累,能不能活着見到秦将軍,她一點信心都沒有。
她看着孔小刀離開的背影,心裡默念他可以好好活着,盡管不能在一起,分開也要好好活着。
……
秦未率軍北上至定州時,遇上了一場麻煩,此時柔然人已經破了雁門郡,他隻能在此紮營反攻。
定州刺史徐延順開城門相迎,十分熱絡,“恭迎秦将軍,秦将軍一路辛苦,不如先去我府上歇一歇吃些東西?
”
秦未掀了掀眼皮子,“徐刺史,柔然人已經破了雁門郡,你睡覺還踏實?
”
徐延順幹笑兩聲,“如何睡得着,我這裡兵馬有限,柔然人攻到城下的話,支撐不得多久,這不是秦将軍您來了嗎,聽聞您剛與南朝一戰,定然吃了不少苦,咱們大魏朝多要仰仗秦将軍您,如何也得招呼好了……”
“徐刺史。
”秦未打斷他,“安營紮寨以及糧草的事還要多仰仗你,其它的就不勞費心了,還有定州城防,速速報與我便罷。
”
秦未不與他廢話,寒暄過後便去了軍帳,徐刺史沒拍着他的馬屁,悻悻然的很,不知道是不是記仇,秦未要的城防圖半天也沒送來。
公孫直坐不住了,罵道:“秦将軍,我說這定州刺史是不是找事,剛才還巴巴的一張嘴挺利落,要城防圖怎麼這麼費勁!
”
秦未抿着唇,“不來也罷,料想他也防不住,回頭你與我一道去各處細查,我們自己來。
”
“您說的也是,得,我先下去瞧瞧,周行不在,那些個南朝兵躁動的很,看我去把他們掰順溜了!
”
公孫直跟着秦未打了幾場仗,已經服氣的服服帖帖,文子欺不在,他倒是個很不錯的副手,等公孫直一走,秦未就開始思度起戰局來。
定州刺史如此陽奉陰違,秦未倒也猜得一二,徐延順與徐康年同出一宗,乃其胞弟,如果他有心在這時候與他為敵,那确實沒什麼可說的,且柔然人就要攻城,他并沒心思與徐延順周旋。
另外周行領軍去了洛陽城,隻是洛陽城的境況不好預料,宋尹已經斷了訊息,十有八九是被迫隔斷,也就是說柔然人很有可能已經破城,或者是高安從中作梗,不論如何都不是什麼好光景。
還有文子欺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出城,更不知道會不會跟周行岔開,當然他最挂心的還是他的姑娘,不知她有沒有逃出來,按照她的脾氣,肯定會為了救人陷在城中。
秦未揉着眉頭在桌案上伏了片刻,一路奔波确實疲累,但是他不能放松心神,隻消一會便站起身來,去城中巡防。
剛出大帳就聽到外頭一陣吵鬧,不多時便看周行氣沖沖跑過來,“秦将軍不好了,定州軍聽說我們這裡頭有南朝軍,死活不讓進城,咱們的人氣不過,已經打起來了,您快去瞧瞧吧!
”
秦未蹙眉,快步朝城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