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攸中了狀元之後,作為一甲之列,自然不必像其他人一般還要進行館選,即再考一次,看看能不能進翰林院當庶吉士。
他和作為探花的姐夫,還有今科榜樣,山西張天阙,都是直接入了翰林院。
獨他因為是狀元,被另授翰林院編撰一職,從六品。
比起其他還要候缺或是隻能尋關系下到地方做一些七八品的小官的同年們,在起點上已經高出不少了。
蘇季晟如願以償過了館選,成了翰林院的一員。
而程琛則是在家人的運作之下,在江南一個富庶的縣謀了一個縣令的缺。
幾個好友算是都有了前程。
隻是賈攸在翰林院中過得不是很愉快,概因他的頂頭上司,就是那位李吉仁李大人。
他平素裡最是厭惡勳貴,加上此番狀元争奪中被賈攸辯得啞口無言,還險些失了聖心,因此言語間不免透露出對他的不滿。
上行下效之下,自然有不少人想要給賈攸下點絆子,又或是有人對賈攸這般出身的人抱有微詞。
雖然因為畏懼榮國府的勢力,他們不敢光明正大地下絆子,但是孤立、冷待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當然也有些對賈攸抱有善意的,但是在整個大環境下,顯然,沒有人願意做這個出頭之鳥。
他們以往用類似手段,就逼走了賈攸的族兄弟,賈家在賈攸前的一塊活招牌,就是甯國府的賈敬敬大爺。
自幼嬌生慣養的敬大爺自然是受不了被人無視冷待,索性就辭官回家了。
相比之下,書香門第出身,祖上又頗有清譽的林海和蘇季晟兩人就如魚得水多了。
就連榜樣張天阙也比他受歡迎,人家到底也是出自世代耕讀世家。
隻是他們想不到,賈攸雖然沒吃過苦,但是心智卻格外堅韌。
因而盡管在翰林院中被人孤立,隻有幾個好友相伴,但是他也是自得其樂,絲毫不在意他人的冷遇,頗有一股“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氣概。
他是真的一點都不着急,左右他自己年紀還小,就算是被磨個一年半載的,也是年輕有為,日子還長着呢!
況且他自信,等他熬過了這一關,從翰林院中出來,日後誰也不能再以年輕缺乏曆練、磨砺為由刁難他了。
且他又不是背後沒人,翰林院衆人自以為迎合了上峰的心意就了不起了嗎?
尤其是那些表現地格外明顯的,殊不知,他們的這些小心思誰看不出來?
當賈攸背後的幾座靠山的死的嗎?
隻是現在賈攸剛剛進去,自然不好立馬鬧僵開來,倒顯得他仗勢欺人似的。
過了快有小半年,翰林院諸人竟然發現賈攸沒事人一般在翰林院呆了下去。
他倒是挺自得其樂的,上頭的人不給分配任務,他就自己看書,左右翰林院的藏書豐富,他倒是借這個更機會抄了不少孤本、善本,反正那些小吏是不敢得罪他的,自然聽他差遣。
更為重要的是,翰林院館藏的曆代诏書、奏本可謂是整個大齊最全的,賈攸素有過目不忘之才,自然沒有浪費自己的能力。
大家隻知道他整日無所事事,泡在書庫裡,殊不知他正在将本朝的各項政策細細研讀,摸透了在朝諸位大臣的政治取向立場,半點功夫都沒有浪費。
加上因為沒有人交代什麼任務給他,他每日都很清閑,每日點卯前一刻鐘到來應卯,一到散衙的時候就走,頗為灑脫。
回家還帶點街邊的小吃、玩器回府給賈母并幾個侄兒侄女。
若是休沐,要不就造訪好友,要不就拜會先生,往自家未婚妻處偷偷送點東西,盡管每次都得不到先生什麼好臉色,但是也常常能拿到未婚妻的回禮:香囊、荷包什麼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但是賈攸自在了,其他人就抓瞎了,誰也沒有想到榮國府竟然出了這般寵辱不驚的後代。
不少人開始後悔了,如此心性,若是不出意外,将來這孩子得勢是難免的。
自己等人,得罪了他,這可就大大不妙了。
自然,就有人積極向賈攸投放善意了。
雖不明說,但是,也有事情交代給賈攸做了;同僚之間若是有什麼聚會,也會喊上賈攸了。
對此,賈攸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他雖然年紀小,但是自幼在賈代善的教導之下,人情世故都是通的。
不像賈政,與朋友出門,被人一吹,就充大頭自己會賬,私底下還被人嘲笑冤大頭;賈赦倒不是這般性格,隻是他近年來迷上了古董字畫,往往出門就是和好友品鑒,頗為低調。
賈攸則不然。
雖然自家有錢,但是他也不會大包大攬,叫别人沒面子,每次出門都是輪流會賬。
京官并不都是富裕的,同僚之間出去吃飯大都去的都是些中等飯館,賈攸也毫不在意。
加上他自己博學多聞,不論别人談些什麼話題,他都能夠接上。
雖然年紀最小,但是他确實是最見多識廣的,也玩的開,自然受歡迎。
很快,他就在同僚當中有了好名聲,不外乎:講義氣、豪爽、八面玲珑之類的。
對于賈攸處境的變化,代善和蘇士昭自然一清二楚。
事實上,他們早就發現了賈攸在翰林院的不受歡迎,但是他們卻沒有站出來。
賈代善其實是有些擔憂的,他有些心疼兒子,想要走走關系給賈攸疏通疏通。
卻被蘇士昭勸阻,坦言文武殊途,賈攸若是真想要被文官們接納,就必須要有這麼一遭。
代善這才按捺下想為兒子出頭的心。
但是另一方面,令他欣慰的是,盡管遇着不少麻煩,但是賈攸絲毫沒有想要借助自己和他先生的影響的念頭,反而是憑借着自己的堅持,一步步地改變了周邊人對他的看法。
這讓他對兒子越發滿意了,是個能成大事的。
賈攸就這般按部就班地做着他的從六品翰林院編撰。
盡管先前并沒有分配到什麼任務,但是當賈攸的處境好轉之後,他自然也就被一視同仁。
對此,這掌院李吉仁大人自然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也無法。
近半年來,他可謂是焦頭爛額,因為在先前殿試結果上沒有按着聖人的意思來,聖人對他的觀感可不太好。
為了挽回聖人對他的印象,他不得不出頭,參了不少人,送上不少把柄,平白地得罪一大幫子人,折損了不少人脈。
又有代善、蘇士昭,他們可不是什麼軟柿子,暗地裡不知道給他下了不少絆子。
再加上,他對自己的“族侄”實在是太過于上心了,倒是惹得老妻懷疑,幾個兒子也覺得不公。
他們倒也不是什麼纨绔子弟,隻是相較之下于不擅長念書罷了。
眼看父親将資源都給了莫名其妙的“族侄”,自然心有不甘,在家裡鬧開來了。
而那李晨星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他自然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雖然心有不甘,但是為了前途,他也知道必須要隐藏好這個秘密。
隻是這也不妨礙他覺得李大人幫他是理所應當的。
盡管有李吉仁的暗中資助,但是沒有父親的孩子自然會受點委屈。
他自然覺得是李吉仁欠了他的。
隻是他自幼就早熟,知曉如何才能為自己謀劃更多的好處。
這點他在山東老家做的可謂是爐火純青,利用自己孤兒寡母的形象謀了不少好處。
因而他假做自己不知情的模樣,說起幼年沒有父親的困苦。
引得李大人越發内疚,為他各種謀劃奔走。
如此一來,幾個兒子自然更是不滿了。
要知道,李大人的老泰山今年八十許了,可還是健在的,李夫人娘家還是頗有些勢力的。
李大人忙着安撫家中老妻兒子,忙着對付朝中暗箭,忙着為“私生子”謀劃前程,雖然對賈攸十分不滿,但确實是無暇他顧了。
翻過年來,賈攸算是在翰林院中立穩了腳跟。
隻是這個年,賈家過得的确是不大順暢。
首先,賈攸的大嫂張氏,她的身子越發衰敗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臉色一天天差下去。
終于在一天清晨,她吐了皿。
賈家忙請了太醫前來,太醫診斷之後表示是生産虧了身子,想來是不好了。
若是靜心保養,大概還有半年的時間。
此時已經快十歲的賈瑚,自然已經記事了,自然明白太醫的意思,他抱着自己四歲的弟弟賈琏,伏在張氏的床邊痛哭流涕。
得知發妻的狀況的賈赦,看着病床上的虛弱的妻子和一雙兒子,不知怎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當年她穿着大紅嫁衣嫁給自己的時候,那般溫柔可親。
可如今,隻能無力地躺在這裡。
他慌張極了。
盡管貪花好色,但是他從未想到過會失去妻子。
十年來夫妻兩個恩愛、争執、溫馨的畫面一幅幅在他腦海裡閃過。
想到近些年來夫妻之間感情的冷淡,自己對妻子的忽視,他滿心的後悔和痛苦。
但是已經無濟于事了。
這個他曾經認為會伴他一世的女人躺在床上,虛弱無力,她再也不會因為自己的無能好色而生氣,而指責,但是他的内心,卻是一點欣喜都沒有。
坐在妻子的床邊,擁着一雙兒子,賈赦眼裡滿是痛苦。
賈攸沒有想到,看上去好色風流的大哥,内心裡真正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大嫂。
可惜了。
看着痛苦不堪的大哥,賈攸心想道,不知憐取眼前人,現在後悔也晚了。
他内心暗暗發誓,自己決不能辜負妻子。
整個賈府,這個年雖然過得還算熱鬧,但是因為張氏的病情,大家的心裡還是有些傷感,自然低調了許多。
但是好在,過了年,便有好消息來了,賈敏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