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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凡人歌 大江明月 5697 2024-01-31 01:11

  失感是什麼?

  失感就是,當你一如既往地将感受傳遞給她了,而她毫無所覺。

  當你伸出你的精神力觸,另一端落在了虛無。

  當你站在距離她身後一百米的地方,在心中充滿感情地呼喚她的名字。

  而她無知無覺地往前走,一點也沒有回應你的召喚。

  她再也無法感應到你的情感思緒,也無法聽到你内心的聲音。

  她再也無法,與你的精神共鳴。

  然後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了你的感知範圍。

  然後,你就意識到了,你們再也不是靈魂伴侶。

  ——摘錄自《你所不知道的哨兵向導》第五十章:失感

  當答案隻剩下了一個的時候,所有的其它選項都将失去它的意義。

  肖少華站在他與趙明軒住了四年多的租房客廳裡,一動也不動地望着牆上的一張裝飾畫,仿佛癡了。

  那其實并不是一張标準意義上的裝飾畫,而是一張大前年某期的《自然》封面。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上這級别的學術期刊,在小夥伴們面前還能裝裝淡定,回到家一見屋裡人兜不住地要樂暈飛起來,哨兵雖然各種學術用語聽得一頭霧水,但并不妨礙其理解肖少華話裡行間的中心意思。
對方興高采烈的聲音如若蕩漾在耳畔:

  “快!
你的論文呢!
給我!
我要裱起來!
這特麼就是外公他老人家說的光宗耀祖啊!

  肖少華被逗得差點沒笑背過氣去。

  他以為這人講講就算,誰料過個把日,趙明軒還真上網訂了一本紙質的送家裡,拆了封面内頁要往牆上貼,肖少華當然不幹,兩人争論一番相互妥協,又用别的雜志拆拆剪剪,拼了個四不像的抽象圖裝上去,趙明軒還頗為遺憾道:“哎呀,你的名字都被擋住了。

  肖少華簡直無語了。
哨兵從背後抱住他,半開玩笑地說:“酋長,如果有一天你成為了大科學家,隔三岔五的得飛去世界各地開會,我就申請調任,當你的貼身保镖。

  肖少華斜睨之,“要是我一輩子都隻是個小研究員呢?

  趙明軒笑道:“那更好了!
我就多多接任務,攢積分,換錢,你想做什麼研究就去做什麼研究!
想做什麼實驗就做什麼實驗!
不用擔心!
盡管放手去做。
什麼研究經費,基金來源,我當你的資助人!

  他這樣,倒讓肖少華想到一個流傳甚廣的經典生物學段子,于是他張口就來:

  “那好啊,那我要一個至少一千五百平米的實驗室,nc-p4級别,霍尼空氣淨化系統,帶地下室的,電泳暗室pcr一個都不能少,牆壁地闆全用pfa納米高分子塗裝,最貴那檔,不要ptfe的,培養皿要美國的costar,量瓶燒杯三角瓶試劑管要德國的s,移液器槍頭要raining的,全光譜的拟精神力磁共振波譜儀,建個鉛制負壓隔離倉專門放镎原石,小鼠隻要瑞士種,品系嘛cdjn和balb、10s-g……”

  他話沒說完已經被趙明軒打斷,“停停停停,”哨兵一邊手動迅速地摸出平闆查價格,一邊被各種生僻名詞弄得腦門疼,“你慢點說,你都想要啥來着?
咱一個一個買成不?

  肖少華大笑,趴去他身上看他用谷歌翻牆查價格,“别想了,一個你都買不起,”他伸出手指點了幾個英文單詞,按個确認,将頁面拉到最下,給哨兵展示那一串零,“你看把咱倆打包賣了能不能夠着一個波譜儀?

  趙明軒頓時整個人都要不好了,“怎麼這麼燒錢?
那我要幹到哪個級别才能把你這實驗室包下來?

  肖少華笑着去親他,“真不用,隻要你好好的,能健康平安的……”話語消失在唇齒厮磨間。

  肖少華走了兩步,推開書房的門,靠牆四面都是書櫃。
一半是生物學相關的,一半是軍事相關的,牆上挂着些不知哪兒來的武器部件,零零碎碎的,幾個工具箱疊成人高,還有兩個玻璃櫃,一層放這幾年他們各自拿的獎章獎狀勳章等,二層放些手辦模型,偶爾過節互相送來送去的禮物,其中肖少華最期待的還是那個做了五年的魔獸模型,聽說設計公司都換了兩次方案,不知道弄成什麼樣兒了。

  牆角堆了一摞的遊戲光盤,有拆封的有沒拆封,他倆雖然都喜歡收藏遊戲,可沒什麼時間玩,到現在還沒把前年的存貨打完。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張街霸2937,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肖少華走到卧室。
床是他跟趙明軒一起開車去宜家拖回來的,因為覺得兩個大男人買一張兩公尺大床,怎麼看怎麼詭異,一路上都端着一張臉,沒怎麼敢說話,回來還被對方取笑:“瞧你那小媳婦樣兒!
”肖少華上手毆打之。

  趙明軒在新床上笑着邊躲邊滾,“别别,我給你講個笑話。

  肖少華停手,居高臨下,“不好笑就繼續揍你。

  趙明軒忙清了清嗓子,“咳咳,你知道哨兵們最讨厭接到什麼任務嗎?

  肖少華半眯起眼看他。

  “從前,有一小隊哨兵,隊長接到個任務,去疏通管道的,于是按編号找人,”趙明軒道,“結果一号說,‘隊長,我感官過載’,怎麼辦呢,去找二号呗。
二号說,‘隊長,我失調還沒好呢’,隊長就去找三号,三号說,‘我神遊症啊’,完了四号也來,說‘我我、狂、狂躁症’。
隊長沒法,隻好去找五号,心想這下該沒什麼借口了,可你知道五号怎麼說嗎?
”他模拟語氣惟妙惟肖,期待地看向肖少華。

  肖少華挑眉,“你說。

  趙明軒摸摸鼻子,隻好繼續,“哦,隊長找到五号,五号支支吾吾半天,末了非常神秘地跟隊長說了一句,‘隊長,其實,我是個向導!
’。

  肖少華先是愣住,一下沒明白這邏輯關聯,半晌才反應過來,笑得差點從床上掉下去。

  也不是沒有吵架的時候,有一回肖少華趴枕頭上弄解算,本子反應慢他沒等住睡着了,趙明軒下了訓練回來将他的筆記本合上,人給攤平蓋上被子,肖少華一覺醒來卻發現好不容易做的推演過程沒了,因為哨兵按的常規保存快捷鍵,但他那軟件是另一套邏輯按鍵,起床氣加上心中煩躁,肖少華脫口而出:“跟我這麼久,連個提質粒都不會,你還會什麼!
你還沒個線粒體機智!

  這段話裡哨兵一半名詞雖然有聽沒有懂,但還是成功獲得了其核心語義,當下也是怒道:“照你這麼說,我上你這麼多次你早該變成向導了!
怎麼還是普通人!

  肖少華聽了一個沒繃住,哈哈笑出聲,什麼氣都煙消雲散。
他去抱他的趙小二,“算了算了,快點把你家的祖傳染色體給我。

  這大概是他說過的,最任性的情話。

  肖少華收拾完東西,蹲在客廳裡端着筆記本清點,其實東西也不多,滿打滿裝就兩個箱子。
都是些必要的日用品、衣服證書等,書他挑了十幾本沒電子版的,其它都放了回去,再帶多了就是搬家,太麻煩。

  給房東發完退租郵件後,将趙明軒給他的銀|行卡放在茶幾上,貼了個條。
肖少華又踱去書房摸了摸那标滿紅點的地球儀,都是他跟趙明軒商量着以後失感退休了去哪兒玩的地方,從斯裡蘭卡到南美巴西、俄羅斯紅場,想着哨兵對他說以後要帶他去非洲騎大象的樣子,肖少華笑起來。

  風吹起紗簾。
是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意。

  這個房子,雖然不大,好賴住了四五年,每一處地方都是回憶。
肖少華在出門前,回頭看了眼廳裡,不知怎的想起:那窗簾還是我挂的呢。

  好啦,他拎着箱子,一邊給韓蕭打電話,一邊給自己鼓氣:這麼久了,也該給新人讓位了。
至少對方是個向導,怎麼都比自己這個殘次品好。

  他晚上在韓蕭家裡接到趙明軒電話的時候,韓蕭在洗澡。
隔着牆都能聽見浴室裡嘩嘩水聲。

  肖少華推開朋友家陽台的門走出去按下手機上的接聽鍵。
哨兵一如既往帶着笑意的低沉語音響起。

  “怎麼了?
不想租那兒,突然想通了要搬塔裡?

  每一次聽到對方聲音,都有種融融暖意從心底淌過,這一回也沒例外,肖少華忍不住笑,“趙小二啊……”

  “嗯,聽着呢。

  “你覺得……唐筱玥怎麼樣?
”肖少華問。

  “唐什麼?
”那邊一下沒反應過來,像是想了一會才“哦”了一聲,莫名其妙地,“你說唐向導啊?
沒怎麼樣啊。

  “嗯……”肖少華說,想起他通過最低媒介人權限查到的一些資料,“我覺得她不錯。

  “哦,那就不錯吧。
诶等等,”哨兵的語氣帶上些狐疑,“你怎麼突然問起她?
是不是喻教員跟你說了些什麼?
别聽她瞎說。

  “她也沒說什麼,”肖少華又忍不住笑,“你還記得我們小學那會我養過一隻小鳥嗎?

  “記得啊,那鳥可喜歡你了,老是趴你手心裡吃東西,我想碰它一下就啄我。
”聽筒那頭傳來哨兵故作憤憤不平的語調。

  肖少華樂道:“哈哈,誰讓你總用指頭去戳它,人體溫又高,鳥當然不喜歡。
”說着他又問:“……你還記得那鳥怎樣了嗎?

  “飛走了?
”趙明軒不确定地說。

  “……它死了。
”肖少華低聲道,“因為養鳥這塊我不太懂,飼料搭配沒做好,它得了軟腳病,還沒學會飛,就死了。

  “咱那時才小學,字兒都沒認全,能懂這些才奇葩呢。
”趙明軒安慰他道。

  “嗯……其實撿到它的時候,我媽就跟我說了,能力不夠的時候,就不要養小動物,養了就要對它們負責。
”肖少華看着小區裡一片枝桠剪影,出了神似地說,“可是我沒聽,我自以為是,那隻小鳥這麼喜歡我,我怎麼舍得它……”

  趙明軒聽得有點不對勁,插嘴道,“诶诶,但你盡力了啊。

  “是的……隻是……等我察覺它不是不想飛,是沒力氣飛的時候,已經晚了。
”肖少華閉了閉眼睛,勾起自嘲的笑:“隔壁家養畫眉的王伯伯搬走前還問我要過它,我舍不得,沒給。
後來想想,還不如給了。

  “……酋長,我說,”趙明軒的聲音響起,略帶嚴肅,“你要真這麼喜歡鳥,趕明兒我給你抓十幾隻來,保證不重樣。

  肖少華聞言回神,忙阻止他:“别,你可别給我去禍害大自然生靈。

  趙明軒爽快道:“那你等我回來,我陪你去花鳥市場轉轉?

  肖少華拒絕地更幹脆:“不要。

  趙明軒:“沒事兒,今日不比往日,你要想真想養,肯定沒問題,就算工作太忙了交給小山他們,扔個養鳥手冊也就……”

  肖少華毫不客氣地截住他話頭,“其實沒什麼不同,今時往日,我依舊如此無能。
”說出口後,仿佛釋然,“……趙小二,結束吧。

  那邊一愣:“什麼意思?

  肖少華不得不耐心重複了一遍:“趙明軒,我們結束了。

  趙明軒的口吻顯得更丈二摸不着頭腦,“什麼叫結束了?
你是嫌通話時間太長?
在哪兒呢你?
該不會還在實驗室吧?

  肖少華輕笑逗他:“别裝傻啊,小二,你懂我的意思。

  “我懂個屁!
”趙明軒的聲音陡然厲起來,“你還記得你上周才跟我說了什麼?
肖少華,你他媽說話就跟放屁一樣!
你他媽敢不敢把你自己說過的話給我吃回去!

  肖少華安撫道:“好了,冷靜、冷靜。
不要罵髒話。

  “你他媽管我罵不罵髒話,都要跟我分手了你跟我說這個!
”聽筒裡傳來一串急促的吸氣聲,是暴躁的語氣:“——早知道老子就該忍着不見你,等訓練完了再說就什麼屁事都沒有!
媽的我怎麼就——”

  “趙小二,那樣你就死了!
”肖少華一下沒按捺住拔高聲調,“你是不是活膩了,你也想終焉嗎?

”他簡直想哭出來,“——是不是到時我還得給你簽安樂死啊!

  話落後,那邊半晌沒有吭聲。

  肖少華試圖平息自己的情緒,用更緩和的語氣,“想想你爸媽,想想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們就你一個兒子,含辛茹苦二十幾年……”

  “肖少華,根本是你就不相信我。
”趙明軒冷冷打斷了他的話,“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最清楚,可你甯可去相信一個你認識才兩天的人。

  “根本就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
你他娘的,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肖少華差點被他氣死,咆哮:“你明白精神鍊接是做什麼的嗎?
蠢貨!
你現在四感就他媽跟往四個方向要飛出去的火箭一樣,一發動全身!
就哨兵那點單薄的精神力,控制個屁,你要做的就是找個精神鍊接往裡面做個中心束縛點,将源頭的全部紮住,這他媽不是一個變量,這他媽是四個變量你懂嗎!
你懂個屁!

  吼完,他抹了把臉,全是濕漉漉的液體。
聲音低下去,“……我做不到。
”說着,他看了看夜空,什麼都沒有,黑沉沉的一片。
“我他媽……隻是個無能的普通人。

  他咬住下唇,又松開。

  他聽着自己的聲音,慢慢開口,“……拜托你了,去找個向導吧。

  “……所以你現在要把我讓出去。
”哨兵發出低低的笑聲,像哭的笑聲,是諷刺的尾音:“你可真偉大啊肖少華……”

  語句飄散在夜色裡,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隻有斷斷續續的呼吸。

  許久,那端響起了微帶喑啞的熟悉嗓音:

  “那你想過嗎?
……失感以後我們将怎樣?

  “失感……”肖少華輕輕笑了一聲,“那個時候,等到你們都退休的時候,一起手牽着手回家,就像過去幾十年一樣,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雖然沒了精神鍊接,但你們依然默契,相知相許。
什麼都比不過現世的溫暖……你們,将是真正的一家人,”他的語調像怕驚擾了什麼,虛幻的連自己都沒有握住,“……會有孩子,或許是男孩,或許是女孩,或許男女都有,這樣就……有男有女。
等到合家團圓照的時候,男的站左邊女的站右邊,組合起來就是一雙好字。

  “那你呢?

  趙明軒的聲音在他耳邊問:

  “你在哪裡?

  肖少華低頭看樓下,十五樓,高空夜風嗚嗚吹過。
他感到扶在欄杆上的手被鋼制的金屬冰涼。
或許因為恍惚,或許因為沒有在意,他有那麼幾秒覺得,就算跳下去,頭着了地,估計也不怎麼疼。

  “忘了我吧,忘了肖少華。

  那聲音輕得幾乎連他自己都要聽不見。

  “就當這幾年,玩了一場遊戲,現在over。

  而趙明軒冰冷冷的四個字将他拉回了現實。

  “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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