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思前想後,将孫策秋後可能親征益州的消息告訴了馮鸾。
馮鸾心情很複雜,半天沒說話,撚斷了好幾根胡須。
很顯然,孫策不接受他們的條件,兩面逢源的可能不存在了。
他們隻剩下兩種可能:一是接受孫策的條件,交出土地;一是支持曹操,繼續戰鬥。
繼續戰鬥有兩種結果:若是擋住了孫策,就有機會逼他接受條件,所得甚至會超過他們預期。
若是擋不住孫策,他們将一無所有。
能不能擋住孫策?
誰也不敢斷言。
戰場上的事,誰能說得清呢。
按理說,益州東有巫山、長江之險,北有巴山之固,強行進攻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凡事都有意外,吳軍的精銳人所共見,徐晃不就在八濛山站穩了腳跟,像一根釘子,牢牢地釘在曹操的咽喉上?
如果吳軍将士都像徐晃這麼善戰,那就不用打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吳軍怎麼可能都這麼善戰呢,黃忠不就被曹操擋在滾龍坡,前進不得?
相比之下,巫山、長江可比滾龍坡險峻多了,錦帆賊甘甯都未能逆流而上,孫策又能強到哪兒去。
就此而言,孫策親征正說明黃忠無法取勝,不得不傾國一戰。
他們已經證明了益州的實力。
馮鸾左思右想,難以決斷。
他對曹操說,這件事關系重大,請大王容臣仔細思量。
曹操理解馮鸾的心情,答應了。
馮鸾很快召集宕渠大族代表商量對策。
他沒敢透露孫策即将親征的消息,隻是與衆人商量,如果孫策不答應蜀王議降的條件,增兵攻蜀,該當如何?
結果正如他所料,衆人意見分歧明顯。
有人認為曹操不是孫策對手,不如早降,以免傾覆之禍。
有人認為孫策也并非不可戰勝,就算要降,也應該擊退孫策之後再降。
衆人吵成一團。
說到激動處,破口大罵,都覺得對方是白癡,就差撸起袖子互毆。
馮鸾愁得夜不能寐,幾乎一夜白頭。
曹操接到消息,也是哭笑不得。
孫策還沒出征,益州已經人心惶惶,等孫策的戰船駛入三峽,大軍四面圍攻,又将如何?
曹操自己也無法決斷。
他親筆作書,向陳宮、法正問計。
誘吳軍主動進攻本就是陳宮、法正二人所定之計,尤其是陳宮。
如今形勢發展大體正如陳宮所料,隻是難度比預想的更大,是見好就收,搶在孫策出征之前稱臣,還是再堅持一下,曹操需要陳宮的建議。
陳宮、法正很快給出了回複,意見出奇的一緻。
再戰!
陳宮分析說,黃忠入巴,前不能進,後不能退,已成僵局。
翻山越嶺,運輸艱難,僅憑荊州諸郡難以為繼,不得不從豫州轉運物資。
若孫策親征,大軍數十萬,消耗更加驚人,必然要動用全國之力,能堅持的時間更短。
一旦親征不克,孫策要麼主動撤退,要麼重啟談判。
不管是哪一個結果,都對益州有利。
法正的态度更積極。
他認為孫策親征正是蜀國的大好機會。
孫策親征,看似來勢洶洶,實則強弩之末。
黃忠受阻宕渠,最好的解決方案并不是孫策親征,而是黃忠主力退守西城,隻留一部于宣漢。
黃忠不退,孫策親征,正是吳國君臣驕狂的标志。
他們已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怒而興師。
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孫策再善戰,他還能飛過巫山?
論水戰能力,吳軍諸将中無出甘甯者。
甘甯都無法逆水而上,孫策又能奈何?
孫策已經多年不戰,他能否保持當年的狀态都是一個問題。
更何況,他們還準備了明暗兩手。
明手已經實現,暗手也箭在弦上,一旦得手,孫策内外交困,不僅多年的英名毀于一旦,甚至可能有性命危險,天下形勢逆轉在即。
法正建議,放棄漢中,調曹昂守巴西郡,與黃忠、徐晃對峙,曹操主力南下江州,迎戰孫策。
曹操反複斟酌後,接受了法正的建議,并傳令各郡,做戰前準備。
——
六月末,蔣幹姗姗來遲。
法正五月初就向曹操彙報,蔣幹在夷陵待命,要求入境,曹操給出了答複,同意蔣幹入境。
但蔣幹卻走得很慢,直到六月初才到白帝城,又走了半個月,才到巴西郡。
即使到了宕渠,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到宕渠,而是在八濛山停了下來,又逗留了十多天,才來到宕渠,與曹操相見。
曹操很惱火,沒有第一時間見蔣幹,而是将他留在驿舍,不聞不問,連接風宴都沒有,故意要殺殺蔣幹的威風。
三天後,他才讓辛評去驿舍,看看蔣幹在幹什麼。
辛評到了驿舍,先向驿長打聽蔣幹這幾天的動靜。
驿長說,蔣幹沒什麼動靜,天天在房裡睡覺,吃喝都是送到房裡去,連院門都不出。
辛評很詫異,派侍從去蔣幹住的小院,遞上名刺,請蔣幹相見。
過了一會兒,侍從回來了,神情怪異,回報說,蔣幹還沒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
辛評哭笑不得,卻無可奈何,隻能耐心地等着。
他從上午等到下午,在驿舍用了午餐,又等到下午,直到太陽落山,快要吃晚餐的時候,才接到通知,蔣幹起床了。
等着心急火燎的辛評一聽,松了一口氣,命人準備酒食。
酒食很快就準備好了,蔣幹卻一直沒露面。
辛評再次派人去請,卻得到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答複。
蔣幹說,我是大吳的大鴻胪,你隻是蜀國的一個普通軍師,連祭酒都不算,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判?
辛評當場氣得臉色發紫,差點原地爆炸。
戲志才死後,他與法正分擔了戲志才的職務。
軍師祭酒由法正擔任,情報收集則由他負責。
原因也很簡單,負責情報收集的細作大多是關東人,法正不熟悉,隻能交給他。
他和法正不睦,原本希望能接替戲志才,壓法正一頭,沒想到兩人平起平坐,在名義上他還略遜一籌,法正是祭酒,他隻是一個普通的軍師。
雖然經過他長期的努力,曹操有意效仿吳國,單設軍情處,由他擔任軍情祭酒,但一直沒落實。
所以雖然有很多人尊稱他為祭酒,實際上他還不是真正的祭酒,名義上還要受法正節制。
這是他的逆鱗,從來沒人敢提,甚至曹操都默認了别人稱他為祭酒,沒想到蔣幹這麼不給面子,當面嘲諷,他豈能不怒。
盛怒之下,辛評來到蔣幹住的小院,準備教教蔣幹做人。
蔣幹剛剛洗完澡,披着頭發,衣襟半敞,赤着腳,箕坐在堂上。
兩個年輕女子站在他的身後,為他梳理頭發。
見辛評怒氣勃發,氣勢洶洶地拾階而下,兩個衛士上前攔住,伸手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辛評怒不可遏,伸手一指。
“拿下!
”
幾個侍從應聲上前,剛要拔刀,蔣幹的衛士搶先拔出了刀,一人縱身上前,刀光一閃,架在了辛評脖子上,一人搶到辛評身後,持刀指向辛評的侍從。
“誰敢亂動,先砍了他。
”
事情發生得太快,辛評等人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制住,一時手足無措。
寒刃在頸,辛評也吓出一身冷汗,滿腔怒火全被壓了下來。
“蔣……蔣子翼,你這是何意?
”
蔣幹坐在堂上,笑語盈盈。
“辛仲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我是朝廷使者。
你帶着人,持刀闖入我的住處,想幹什麼?
”
辛評氣得渾身顫抖,很想大罵蔣幹一頓,隻是脖子上的刀鋒太涼,他不敢動。
蔣幹拍拍手。
“退下。
辛仲治雖是敵國之臣,卻是前軍師(辛毗)的兄長,不可無禮。
”
衛士退下,還刀入鞘,隻是銳利的眼神不離辛評等人的脖子。
辛評強忍着擡手摸脖子的沖動,怒視着蔣幹,拾階登堂。
“好一張利口。
分明是你出言不遜在先,如今卻賴我不請而入?
”
蔣幹笑嘻嘻地問道:“我請你了嗎?
”
辛評一時語噎,随即又冷笑道:“這是我大蜀的疆域。
我是主,你才是客,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何必要你請?
”
蔣幹輕拍大腿,笑而不語,半晌才說道:“你敢去八濛山嗎?
”
辛評語塞,眼神如火,盯着蔣幹那張醜陋的笑臉,恨不得抽刀砍了蔣幹。
蔣幹笑得更加開心,揮揮手,示意侍女退下,起身攬住辛評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他比辛評高半頭,坐着還好,一站起來,頓時威壓十足,辛評氣勢又弱三分。
“辛仲治,何必如此?
我不見你,也是公事公辦,免得你為難。
既然你來了,不如把酒言歡,說說私誼?
我從汝陽來,帶了不少你汝颍故舊的消息,不想聽聽嗎?
”
辛評一時沉吟。
蔣幹也不多說,命人準備酒食。
辛評見狀,半推半就,命人去前院将準備好的酒食搬到這兒來。
他不滿的瞪了蔣幹一眼。
“既是朝廷大鴻胪,如此作派,就不怕丢了你們大吳朝廷的臉面?
”
蔣幹哈哈一笑。
“臉面是打出來的,哪有那麼容易丢。
除非你們能拿下八濛山,将黃忠部趕出巴西,否則我大吳朝廷的臉就不會丢。
倒是你們……”蔣幹指指辛評。
“很快就連命都沒了,更别說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