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的夜很靜,冬末早春的夜晚,朦朦胧胧,像隔着一層薄霧,撒落了一地冷清。
中愈在書房裡徘徊許久許久,一聲無奈的歎息聲飄散久遠……
是的,昨晚的風,沒有吹散窗台上的沙塵,有些奇怪,今天的中愈醒的特别早,似乎有什麼事情在等着他,他的心有些亂,似乎是有些太着急。
草草的洗刷,哎,還是不習慣這裡用鹽刷牙,中愈吐了吐口水,整了整衣冠,趕明要弄幾把刷子來,這玩意太不舒服了。
頂着兩個黑眼圈的他去了父親房外等候,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決定,還是聽聽父親的想法,畢竟,他還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吱呀,門開了,收拾妥當的父親和母親出來了,看見中愈在門外侯着。
“孩兒,給父親大人,母親大人請安。
”中愈看見父母出來,急忙行禮。
方孝孺看了看他,笑着說,“中愈,這麼早啊。
”
方母鄭氏走上前來,看見中愈的飛魚袍,稍微愣了一下,伸手替中愈整理了一下衣領,“愈兒,還記得母親上回跟你說的話嗎?
”
中愈也不尴尬,他早就習慣方鄭氏的寵溺,“母親的話,孩兒一直記得,亦從不違背。
”
“那就好,那就好。
你們父子倆走吧。
”方母對中愈的态度甚是滿意,笑着看着他們父子倆,催促着他們趕快上朝。
“孩兒拜别母親。
”中愈行了一禮後,看着自己的父親。
“走吧。
”方孝孺雖然不知道他們母子在說些什麼,卻也不願打探,母親與兒子的話,作為丈夫與父親,也是可以不知道的。
“是。
”中愈跟在自己父親的背後,他的脊梁挺的很直,一身官衣,裁剪得當,讓人不禁肅然起敬。
人生沒有如果,如果你現在享受了你不該享受的東西,那你就該付出相應的代價。
中愈,做了錦衣衛,沒有軍籍而入軍隊,這是賜職,對于皇家來說,這是孤臣。
中愈想起了父親的話,他,突然明白,眼前的這個人,不再是曆史書上記載的被誅十族的方孝孺,自他來了以後,他所做的一切,已經悄無聲息的改變了許多,隻是他自己沒有發現。
但他并不奢望,就憑這些,就能改變那即将到來的戰争,那是命運定下的規則,打破規則,從來就是要付出代價的。
府裡的馬夫老袁,已經備好馬車在門外等着,老袁已經跟着方孝孺八年了,眼力見可是不錯的。
中愈今天沒有騎馬,他和父親同乘一輛馬車,雖然他還不是很喜歡坐這個颠簸的馬車,但是今天的他卻沒有太多的感受。
馬車緩緩的駛向紫禁城,車裡的氣氛有些沉悶,父子二人并沒有搭話的意思,在耐心上,中愈認為自己已經夠強了,畢竟前世做實驗的時候,三四個小時,等一個結果是常事。
可現在才發現,面前的這位老爹才是最耐心的,明知道自己需要他的點撥,而他自己明明也願意點撥自己的兒子,卻偏偏不說。
又過了一會,中愈實在忍不住了,看着假寐的父親,問道,“父親,今日之事不能避免嗎?
”
方孝孺睜開那半閉的眼睛,那光亮一閃而逝,“愈兒,還記得上次你在大殿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嗎?
”
“還請父親明示。
”不是吧,老爹,上次我說了那麼多,誰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句啊,直接告訴我不行嗎?
“那天你說,太祖高皇帝,或循唐宋禮,或創新制,以保大明江山永固,為父可有記錯?
”
中愈仔細想了想,說道:“父親記得不錯,孩兒卻曾說過這句話,可是這句話跟今天的局面有什麼關系?
”
方孝孺捋了捋胡子,搖了搖頭,也不說話。
中愈看着父親的眼睛,心裡卻已經煩躁起來,到了這個時候,父親還跟我賣什麼關子,直接告訴我不就得了。
等等,唐送舊制,唐宋禮,剛說了太祖高皇帝遵循唐宋禮,唐宋禮,起源于誰,當然是,唐太宗李二,宋太祖趙大啊,太祖高皇帝的祖制,雖然上回罵戰的時候,說了江山堪憂,祖制可改,但也不是這樣啊。
自己這轉眼間就說他們不行,這不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嗎?
哎呀,怎麼忘記了這一茬,誰說抄詩,額,不,誰說借詩沒問題的,太不走運了,這玩意太坑了。
上回的成功是不可複制的,那隻是特定環境下的特殊做法,這一次沒那個機遇。
怪不得父親如此慎重,上回自己把他們罵的那麼慘,看來是逃不過的啊,中愈突然想起來一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原來在這等着我呢。
看着中愈臉色的變化,方孝孺笑到,“怎麼,想通了?
”
“父親,是孩兒魯莽了,沒有想到那一層。
”中愈臉上有一絲頹廢,有一些愧意。
“你不是魯莽,隻是這段時間,京師裡,你的聲名拖累了你。
大明朝廷遠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這是官場,文人的刀遠比武将的刀厲害,一步錯,步步錯。
愈兒,你要記住,為父從來沒有希望過你在軍隊任職,可是如今你已經進了天子近衛,為父便不多說了,但是你要記住,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好。
”
看見中愈愣在那裡,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方孝孺歎了口氣,“如今北方戰争遲遲不能結束,為父知道以前的策略出了問題,朝中的大臣和陛下都在這件事情上,投了贊成票,但是,為父需要為這件事負責。
”
“天下沒有後悔藥,為父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還好,如今的你,在保護這片土地上越走越遠,為父深感欣慰,隻要你還活着,為父雖死猶生,你做的那些事,好好做,好好做。
”
中愈聽後,一陣心酸,怎麼有些交代後事的感覺,原來他都知道,看來,他是知道上回自己開罵的人中也有他。
中愈沒有感知到方孝孺情緒的激烈變化,看來他已經思考過這段話很久了,才可以這樣心平氣和的說出來,唉,看來自己這次的确是做了錯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