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醒來之後的一個多月,每天就隻能躺在床上看書,開春後身體狀況好了一些,外面也不是很涼,他白天便柱個棍子在村裡走走,他實在是怕在床上躺的時間長了肌肉萎縮,更何況他根本躺不住。
平日裡在村裡轉轉,閑下來了就在屋裡躺着看書,這麼一段時間也算上天給他個機會讓他好好看看書,要是一般小孩兒看着《六韬》肯定看不懂,可他好歹是後世的大學生出身,盡管還是有許多看不明白的意思,但多數都能懂個大概。
說真的,兵法戰策在他看來是索然無味的東西,但他十分清楚,這是他未來安身立命的基礎,身體素質與戰略眼光缺一不可。
要想在這個年代活下去,可不是那麼容易。
何況馬越所求并非僅僅止步于活下去,他還想活得很好。
這一天,村裡來了個收獸皮的九尺紅臉漢子,剛開春村裡倒也有出去打獵的漢子,盡管不是很多但這是今年頭一個來收獸皮的,倒還真能收到一些。
紅臉大漢到馬越家的時候,馬越正坐在院子裡看書,這漢子叩門後馬越以為是鄉裡鄰居,便放下書簡喊了一聲:“進。
”
推門卻進來個高大的身影,讓他恍然以為是二哥回來了,他二哥馬宗就這麼高。
定睛一看是一紅臉大胡子,馬越沒見過這人,不是鄉鄰。
心頭一跳,便問道:“汝欲意何為?
”
紅臉漢子對于馬越言語上的疏遠視若無睹,笑着說道:“某是收獸皮的遊商,村裡人說小哥兒家中放着副新打的狼皮,某便冒昧上門叨擾,打擾了小哥兒讀書還望不要見怪。
”
好家夥,這紅臉漢子把馬越當成讀書人了,瞧這尊敬勁兒,好漢子。
但這紅臉漢子講話很有條理,不像普通遊商一般粗鄙,像是多少讀過書。
在這個年代,普通庶民想要讀書可不是個簡單的事情。
馬越壓下心頭疑慮,給紅臉漢子一指牆角陽面道:“這不,上月打的狼皮,挺平整,狼腿上有個豁兒,狼頭讓我砸壞了,别的地方都是好的。
”
紅臉漢子過去一看狼皮,知道馬越說的确實屬實,聽馬越說狼頭他給打壞了,頓時覺得驚異,“小兄弟你說這狼是你給打的?
”
馬越一翻白眼兒,他就知道他說着肯定不信,他這十二歲小孩兒說出去誰信啊,更别說他長得就**歲小孩兒的模樣,跟馬超一般高,紅臉漢子肯定不信,當下沒好氣兒說道:“不是我打的你打的?
”
紅臉漢子是個好脾氣,陪笑道:“那倒不是,隻是小哥兒這狼皮太完整,我帶的錢不夠,要不我過幾日賣了手上貨再來收,小哥兒可不要賣給别人。
”
馬越笑笑,擺手示意沒有關系,道:“大哥我聽你口音不像是涼人。
”
紅臉漢子一愣,臉色有幾分回憶的模樣說道:“是啊,某本是河東人,出來幾年了都沒回去過,走南闖北的走哪兒算哪兒,給人看過家護過院,打過棗子賣過豆子。
反正什麼事都幹過。
”
馬越重生至今,見到太多實在人,他這村子什麼來頭,從前就是一幫打仗的老爺們兒,當朝太尉段穎的舊部,戰火中鍛造出的交情的百十号人,西羌戰後他們也都拖家帶口的到這兒歸隐,十幾年過去老一輩的人都過世的差不多,沒去的也是一身傷病,小輩兒們都帶着老一輩人的爺們兒勁兒,一個村子多是你的就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這種勁頭兒,可馬越不明白,他以為漢朝時全天下都是這個勁頭兒。
當下手一揮,“這皮子大哥你拿走,過幾日錢給送來就行。
”
這一家夥給紅臉漢子感動的不知道說啥好了,說話間馬越從缸裡舀出一瓢水遞給紅臉漢子,“大哥喝口水再走,看這給你曬得臉紅的。
”
馬越也挺疑惑,這漢子長得真特别,國字臉兒挺爺們兒,單眼皮兒大眼睛就是臉紅噗噗的。
漢子喝了水帶着狼皮走了,留下了一柄短刀為質。
馬越繼續讀書,日子還是這麼過,倆腿兒都瘸着他沒法不這麼過。
要說馬越這麼幹确實挺冒險,馬越那麼一張狼皮挺完整,要買的好了真能換幾個金餅子,就算随便賣了也能賣上個兩仨金餅子,幾千個大錢。
他就這麼手一揮就讓人帶走了,要真碰上壞心眼的人了他真哭都沒地兒,也就是嫂嫂聽他賣了也沒多問,知道他沒賣錢兒就給人拿走非給他臭罵一頓不可。
又過了幾天,這天村裡來了幾個衙役押着個紅臉漢子,紅臉漢子手裡還提張獸皮。
有個衙役就是這彰山村裡的,名叫王元山,是村裡為數不多的小姓後人,當年他爺爺是段穎門下牙将,勇猛異常。
他在縣衙裡任賊曹,帶着人就入了馬越家門。
這天馬越還是在院子裡坐着看書,手上還是那本《六韬》,王元山一進門就自己舀了瓢水喝,馬越一見是王元山打了招呼也沒當回事,接着進來七八個穿紅服的官差押着個九尺大個兒進來,馬越一看事兒不對,便問道:“山哥兒這咋回事。
”
王元山放下佩刀席地而坐,說道:“這漢子昨日在縣城賣你這狼皮跟一人打起來跑了,今天我帶一幫兄弟來家喝酒,到村口見着就給他押住了,他說這狼皮是村裡的要還了再給我走,我一聽是你家的就給你帶來了。
”
馬越一聽這麼回事,他琢磨打個人也沒啥事,拄着拐往前上了兩步,卻王元山攔住了,“山子哥這啥意思。
”
“離他遠點,這漢子跟縣裡前幾年前的河東命案有點像,小心為上。
”
馬越一聽就笑了,“扯淡吧,你這守株待兔還抓住個命案…”說罷他一看那紅臉漢子臉色一變,就知道八成是讓王元山說中了,扭頭他看門外也沒人就給門插上了。
“小豆子你插門幹嘛。
”
馬越一擺手,“山子哥,你們給這漢子押回去能賞點啥。
”說話間馬越已經把狼皮拿回來放到牆角。
“怎麼着哥幾個也有幾百賞錢。
”
說話的王元山後邊的一個方臉衙役,馬越聽了點點頭,讓王元山等會,進屋喊道:“二嫂把我二哥前幾年剩的金餅子給我。
”
過一會他二嫂拿着兩塊金餅子一出來,開始還想問馬越要幹啥,一看院子裡這架勢也不多問,把金餅子給馬越就接着開門出去了,馬越拿着金餅子給門插上。
這金餅子,是馬宗一直留下的銀錢,以備家中急用。
有道是有财不外露,今個兒馬越這金餅子露出來也就沒打算再收回去。
這紅臉漢子為人有信用,長得又如此威猛,馬越動了心思。
家裡不能全指着兩位兄長再北疆抛頭顱撒鮮皿,他想做許多事,但這些事情都有前提。
人手,财力,聲望,缺一不可。
三者相輔相成,救下這紅臉漢子,就是第一步。
他先拿出來一塊金餅子遞給王元山,“山子哥,這漢子是個忠義人兒,人家給我送狼皮讓你們抓了,我不能負了人家,金餅子你手下跟幾位大哥拿走喝杯酒買雙鞋,今兒這事幾位就當沒有,怎麼樣。
”
王元山收了金子,也沒多說,扭頭跟手下說道:“小豆子的話都聽見了,這事就算這麼完了。
”
說着王元山掂了掂手裡的金餅,笑道:“今兒個馬三爺請哥幾個喝酒,走吧,喝酒去。
”
幾個衙役見了錢,都沒啥說的,一個金餅子能換兩千大錢,得這麼多錢還能賣王元山個人情,也算賺了。
馬越看王元山收了金餅子手底下人也應了諾,接着把第二塊金餅子放王元山手裡,這時候王元山就覺得金餅子有點燙手了,讓越家送兩塊金餅子,尤其這金餅子還是出了名的渾人馬宗馬二爺的,馬宗回來要是覺得自己欺負他弟弟非得給他皮扒了。
他不敢收。
“山子哥你收下,這金子給你是讓你幫忙的。
”塞到王元山手裡之後他一指紅臉漢子,“這兄弟日後就住我馬家了,山子哥你幫我把他在縣衙的案子燒了,官差日後就不要來彰山村了。
”
王元山點頭沒說啥,燒一倆案子也不是多大事,也就是個鬥毆,抓住也沒啥。
燒了就燒了。
王元山沒說話,後面的漢子說道:“你憑啥做這個主。
”
王元山扭頭瞪一眼,“就你話多。
”
馬越一瘸一拐地走到牆角提出紅臉漢子那把短刀,柱在門口,二尺短刀在他手裡正好,虎着小臉兒說道:“我憑什麼,就憑我是馬越,前些日子跟我犯沖的狼讓我砸了變成皮子,就憑我大哥是馬騰,二哥是馬宗!
”
馬越這麼一說,幾個衙役都沒說話,不是怕他而是怕馬騰和馬宗,馬越走去開門準備送客,結果開門的瞬間連他自己都吓一跳。
一開門全村的老少爺們兒,手裡拿着各式各樣的東西,有鋤頭短刀,也有長矛斧頭,齊碼碼地站在他在門口,誰都沒說話。
馬越在人群裡看到他二嫂提着把鐮刀看着他,他也看到了曾經段穎軍司馬馬老太爺,也就是馬瘸子他爹,握着一杆長槍站在最前,老爺子身體大不如前身闆卻還是一貫筆直,村裡人就這麼四十多個剩下的男人們,無論老少手中都有一把勉強能夠稱作兵器的東西,站着。
熱淚盈眶。
自古而來民不與官鬥,然而這個村子的升鬥小民願意為了他,為了他家與官鬥。
馬越事後想來,若那一日他在屋裡同那**個官差有了争執,恐怕最後那些官差除了王元山誰都走不了,全得把命留到這個小小的彰山村。
王元山帶着衙役走了,他們來的趾高氣揚,走的灰頭土臉,他身後那個愛多嘴的官差這一次對着四十多把農具沒再說廢話,灰溜溜地走了。
那是農具,可也是奪人性命的利器。
王元山是真覺得懷裡兩塊金餅子太燙了,他打算過幾天回縣衙有機會了就把那紅臉漢子的案紙燒了。
不然他是真怕他回不了家。
王元山走了,有人沒走,那個紅臉漢子沒走。
後來過了許多年,許多人都忘了這一天,但很多人都還記得,叫小豆子的馬越,從這一天開始,身邊多了個身高九尺的紅臉漢子,從始至終這個漢子一直跟在他身邊,為他蕩平一切橫在眼前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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