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僵直,坐在沙發上,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腦子裡炸彈還在炸個不停,炸得他的思緒斷斷續續,好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是嘴唇有些顫抖。
“阿婆,我……”
他沒想到楊萍萍會知道,更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了當的點出來。
楊萍萍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一樣,用帶着繭子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轉而看向衛生間的方向,裡面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許星洗澡一般會洗大半個小時,剛好給了她說話的時間。
“你不在的這四年,要說苦,誰都苦不過那丫頭。
大家都在向前看,都在認真生活,隻有她,像魔怔了一樣,非得在原地等着你。
”
小老太太長長歎了一口氣,似乎是心疼極了,斷斷續續說着他們來到燕城之後的生活。
畫畫,學習,找店鋪,幫着她一起開店,學車,她活得比任何人都累,念想卻比任何人都強。
說到一半,她似乎想起什麼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腦,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
“星星大二下學期的時候吧,她剛跟着老師出去搞勘探,我搬水果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剛好磕在石階上……”
話沒說完,溫峋陡然變了臉色:“你沒事一個人搬什麼水果?
!
那水果那麼重,就不能讓送貨員幫着搬一下?
都多大年紀的人,還他媽非得上手!
非得摔一跟頭才長記性是不是?
!
”
他語氣很急,張揚的眉骨即便被碎發遮住,眼裡的兇光卻是實實在在的,整張臉都繃緊了。
楊萍萍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反應過來,笑得和藹:“沒事沒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
說着,停了一瞬,又接着:“不過,當時送去醫院的時候,醫生确實說情況危急,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
”
溫峋臉都白了,渾身肌肉繃得死緊,心底湧起一陣又一陣的後怕,他沒想到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
楊萍萍安撫地拍着他:“後來星星從外地趕回來,簽了字,求着醫生救我。
嗐,這孩子,哪怕她不求,人醫生也會盡全力救我。
可我老啦,又磕到腦子,活下來的概率已經很低了。
”
“第一次手術結束後,那丫頭就一直守在我身邊,整宿整宿地和我說話……”
其實楊萍萍當時是有意識的,能聽見外界的聲音,就是傷得太嚴重,醒不過來。
重症病房每天探望的時間有限,許星每天進去都求着她醒過來,求着她别丢下她。
女孩哽咽的聲音委屈又慌亂,她好害怕,害怕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離她遠去,那她可能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所以每天隻能盡量多和楊萍萍說話,多說一點她們之間的回憶,想要喚醒她。
但她實在太累了,她的身體機能每一天都在倒退,她能感受到自己正一點點走向衰竭。
隻是可憐了她的孫女,又一次看着她的親人在她面前離開。
在一個深夜,連接着她的心電儀突然發出警報聲,醫生護士将她推出來,許星臉色蒼白,雙眼通紅地跟在她病床邊,啞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叫她。
最後,實在扛不住崩潰大哭。
“外婆,求求你别走!
求你了,别在丢下我一個人!
”她大聲喊着,“你忘了嗎?
我們的命是溫峋換來的!
你要活着,你要替他t活着陪我!
”
“外婆,他已經丢下我了,我求求你,别走,再替他陪陪我吧!
”
她哭得太悲傷,護士都不忍心将她阻擋在手術室外。
但沒辦法,病人家屬不能進手術室,她被一道大門阻擋在外。
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撐,一下跌坐在地,看着手術室的燈,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
雙手合十,不斷祈求上天讓楊萍萍手術成功。
後來實在沒人可求,便開始求賀翎,小聲地抽泣:“媽媽,别帶走外婆好嗎?
你讓她再陪陪我吧,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還沒找到溫峋,我現在不想那麼快去見你了……”
她坐在手術室外冰涼的走廊上,躬着身子,抓緊了心口處的衣服,小聲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溫峋的名字,好像這樣就能緩解她無處安放的情緒。
楊萍萍抹了一把眼淚,和藹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那傻丫頭,執拗得緊,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她都那麼難了,你又不在,她求我替你活着再陪陪她,我哪舍得再丢下她呀?
”
後來,心電圖一度變成一條直線的楊萍萍奇迹般地活了過來。
許星聽見手術成功的消息,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是開心,感激的哭。
哭得當天值班的護士小姐姐心都碎了,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裡哄着。
楊萍萍從出院後到現在,沒有再生過一次病,一直平平安安的。
她一直握着溫峋的手,這會兒長長舒了口氣,慈祥地說:“還好你沒事,還好回來了。
以後有你在星星身邊,我這個當外婆的也徹底安心了。
”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啊,能把她照顧得比我還好,把星星交給你,我放心。
”
“阿婆,我……”溫峋嗓子都啞了,眼眶燒得通紅。
似乎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楊萍萍截斷他的話:“你也看得多出來,星星那丫頭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要不然也不會一根筋地找你四年。
我也知道,你對星星并非沒有一點感情。
日子是兩個人一起過的,出了事兒兩個人一起承擔比一個人孤軍奮戰強。
”
溫峋哽住,垂着頭,牙關咬得死緊,額角的青筋因為用力已經凸起,好似即将掙破皮肉。
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跳,凸起的指關節泛着青白。
他壓抑又克制,整個人都發着顫。
他要怎麼告訴楊萍萍,許星如果和他在一起,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要怎麼告訴他,他的父母因為尋仇被殘忍地殺害了,他不想許星走上他們的老路,他舍不得,他想她好好活着,所以隻能推開。
剩下的那些危險,他一個人承受就好。
衛生間的水生停止,溫峋兇口發悶,長長舒了一口氣後,自暴自棄地說:“阿婆,我……不好的。
”
楊萍萍知道他在掙紮,沒有逼他,隻是溫和地說:“好不好的,那丫頭不都認準你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