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氣氛明顯不對。
小鹿穿着那身并不合身,并且顯得有些肥大的病号服靠在床頭,她耷拉着腦袋,像是挫敗的鬥雞。
蓉姐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闆着一張臉。
母女兩個誰也沒有說話,可卻有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樣子。
周楚承心裡暗叫不好。
他立刻推開了房門,故作咋呼地走了進去。
“蓉姐,你來啦。
”
房内的兩個人同時回頭朝他望了過來,小鹿眼神複雜,蓉姐卻是平靜和詫異交織。
“三少,小鹿不懂事,你怎麼也陪着她瘋鬧?
”
蓉姐聲音顫抖,她開了口。
“媽,這事兒跟三少無關。
”
小鹿立刻替周楚承開脫,這是她的決定,不能讓周楚承替她背鍋。
“三少,你先回去吧。
”
小鹿擡眼看向周楚承,示意他先走。
周楚承清楚蓉姐的脾氣,先走小鹿忤逆了她,她定然不會輕易饒過小鹿的。
周楚承靠近一些,将吃的東西放下,“快趁熱吃一點吧,别想太多。
”
他寵溺地伸手在小鹿的頭上摸了一把。
“蓉姐,我們出去聊兩句吧,小鹿一整天沒吃東西了,讓她安心吃點東西吧。
”
周楚承又說道。
蓉姐有些猶豫,可她心疼小鹿,看到小鹿那張蒼白毫無皿色的臉,她的眼圈頓時就紅了。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然後就朝病房外走。
周楚承沖小鹿露出溫暖的笑容,“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随便買了一些。
先吃東西,吃飽了好好睡一覺。
”
說完,他離開了病房。
他走了,小鹿卻還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勢靠在那裡。
這件事,她确實是刻意瞞着蓉姐的,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蓉姐知道真相,一定會大鬧天宮。
她不希望出現這樣的結局,所以,她瞞着。
可她沒想到的是,蓉姐還是發現了端倪。
事已至此,她将蓉姐的心傷透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她從周楚承買回的吃食裡,找出那碗粥,一口一口地喝着。
喝完粥,她拉過被子蒙住腦袋。
睡不着,也要逼着自己睡,隻有如此,她才能讓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蓉姐到了住院部樓下的後花園,那裡有長廊,她一屁股坐了下來。
周楚承買了兩杯飲品走了過來,他将其中一杯遞給蓉姐,蓉姐沒有接。
“三少,小鹿糊塗,難道你也糊塗了嗎?
朱景玄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就是想要利用小鹿,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不阻止?
”
蓉姐說着,淚水沒忍住,嘩啦啦往下滑落。
“蓉姐,對不起。
”
周楚承趕緊道歉。
“朱景玄确實傷害了您跟小鹿,他也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但是朱晨陽是無辜的。
我見過他,他的情況确實不容樂觀,如果不馬上移植脊髓,恐怕真的活不下來了。
”
蓉姐的情緒很激動,不等周楚承說完,她立刻打斷了他的話。
“那管小鹿什麼事?
他有父有母,這是他們該操心的事情,小鹿是我的女兒,跟他們一家人沒有一丁點關系。
再說了,抽脊髓這是小事嗎?
萬一出了事,誰負責?
三少,你口口聲聲跟我保證,你會照顧好小鹿,可是我要問你一句,你是怎麼照顧她的?
”
蓉姐這一問,周楚承确實沒法回答。
除了道歉,他似乎無話可說。
“蓉姐,對不起。
”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三少,小鹿是我唯一的女兒,我絕對不允許她遭受任何傷害,尤其是那個渣男。
如果你追小鹿,隻是一味地讨好,縱容,那麼我覺得你并不适合小鹿。
我的話都說完,我先走了。
”
蓉姐怒氣沖沖起身就走。
周楚承忙上前想要攔住她,“蓉姐,你聽我說。
”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蓉姐就見到了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餘玲玲挽着朱景玄,兩人有說有笑地從住院部大樓走了出來。
蓉姐原本滿肚子氣無處可撒,現在見到這副場景,頓時火冒三丈。
“朱景玄,你這個負心漢,你算計我就算了,你竟然還算計到我女兒身上來了,我跟你拼了。
”
也不知道蓉姐身上突然被一股什麼力量附着了,她沖過去,掄起巴掌就朝朱景玄抽。
“阿蓉,你發什麼瘋?
”
一連挨了好幾個巴掌的朱景玄,一把抓住蓉姐的手腕将她推開。
“景玄,你怎麼樣啊?
”
餘玲玲嬌滴滴地給朱景玄查看傷口,一雙眸子厭惡地瞪着蓉姐。
“景玄跟你都離婚那麼多年了,井水不犯河水,你怎麼還要過來找茬兒?
”
餘玲玲替朱景玄打抱不平。
周楚承趕過來時,蓉姐正叉着腰抖着手指頭罵人。
“找茬兒?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當年幹出那種不要臉的勾當,都快二十年了,你們回來騷擾我們幹什麼?
想要救你們的兒子,你們自己想辦法啊,打我女兒的主意,你們可真是不要臉啊。
”
“誰打你女兒主意了?
我兒子的骨髓配型成功了,跟你女兒半毛線關系都沒有。
”
蓉姐大吵,餘玲玲也不甘示弱。
“玲玲,我們走。
”
朱景玄半邊臉上好幾道紅印,他看到周楚承朝這邊走來,拉住餘玲玲的胳膊,想要帶着她走。
可是,餘玲玲現在無所求之後,就隻想替朱景玄打抱不平。
“沒有關系?
你們竟然敢說跟我女兒沒有關系?
你兒子之所以現在可以平安無恙,全是我女兒給他捐獻了骨髓。
她可真是傻呀,這種人也幫,這種命也救。
”
真相是藏不住了。
“蓉姐,我們回去吧。
”
周楚承忙拉住蓉姐的胳膊,想要帶她離開這裡。
朱景玄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阿蓉,你說什麼?
你說小鹿給陽陽捐獻脊髓?
”
“你以為呢?
朱景玄,怎麼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你?
你這種人為什麼不遭到報應?
”
蓉姐還在罵着。
朱景玄愣在原地,一直沒有吭聲。
周楚承趕緊扶着蓉姐離開。
“景玄,你别聽那個瘋女人的話,小鹿怎麼可能會幫陽陽,絕對不是她說的那樣。
”
可是,當一個人心裡種下了疑惑的種子,就會生根發芽。
朱景玄雖然被朱玲玲拉走了,但是他心裡有了懷疑。
次日清晨,他早早地就來到了醫院。
“醫生,我想問您一下,給我兒子配型的是不是一位姓鹿的姑娘?
”
醫生擡頭看了朱景玄一眼,“不好意思,捐贈者的信息我們不能透露。
”
雖然不能透露,可朱景玄知道,隻要想找就一定能夠找到真相。
于是,他從二十一樓開始,一間病房一間病房的找。
終于,他在二十二樓碰到了正要辦理出院離開的小鹿。
“小鹿。
”
朱景玄大叫一聲,快步朝小鹿走過去。
小鹿很虛弱,臉色仍舊慘白沒有皿色,她戴着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溫聲擡頭看過去,就看到朱景玄朝自己走來。
似乎是為了躲避他,她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徑直走向電梯。
“小鹿,我想跟你聊兩句。
”
電梯口,朱景玄擋在了小鹿的身前。
小鹿跟他身量差不多,兩人站得近,完全可以做到目光平視。
“我想我跟朱先生沒什麼好聊的,麻煩你讓開。
”
小鹿的語氣冷若冰霜,她伸手想要推開朱景玄,但她身體虛,推出去的力氣并不大。
“小鹿,是不是你給陽陽捐贈的脊髓?
”
朱景玄問道。
小鹿背靠着牆壁,她隻覺得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
“你想多了,我為什麼要給他捐贈。
”
電梯門就在這一瞬打開了。
她猛地推向朱景玄,然後一步走進電梯裡。
她剛走進,朱景玄也跟了進來。
“小鹿,我都知道了,謝謝你。
我知道你恨我,我确實不是個東西,這張卡裡面有一百萬,是我的一點心意,可能補償不了你什麼,但是請你收下。
”
談感情傷錢,但談錢傷感情。
小鹿戲谑地看着那張卡,她沒有去接,就那麼玩味地看着朱景玄。
“沒想到我的脊髓竟然這麼值錢。
”
說着,她伸出兩根手指頭接過那張卡。
見小鹿收了那張卡,朱景玄一顆心放平了不少。
“小鹿,咱們父女倆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
小鹿橫眉冷掃,“好啊。
”
說完,她将挂在脖子上的耳塞塞入了耳朵裡。
朱景玄想要跟她說話,就成了自言自語。
出了醫院,朱景玄熱情地招呼,“坐我的車吧,我的車就在前面。
”
“我喜歡打車。
”
小鹿沒有理睬他,而是自己攔了的士。
她乘坐着的士在前面走,朱景玄在後面跟着。
路上,她給周楚承撥打了電話過去。
“到我發給你地址的那個位置來,現在。
”
說完,她就把電話挂了。
那是一家海鮮館。
小鹿進入,朱景玄跟着進來。
小鹿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朱景玄趕緊坐到她的對面。
“服務生,麻煩把這裡最貴的特色菜全部上一遍。
”
朱景玄财大氣粗,一副暴發戶的氣質。
小鹿微微地蹙了蹙眉,伸手招來服務生,“麻煩給我上一碗白米粥,謝謝。
”
“小鹿,你現在身體弱,就是應該大補一下,爸爸點的都是這裡的特色菜,待會兒你多吃點啊。
”
小鹿靠在椅背上,并不搭讪。
很快,菜品上滿了桌,朱景玄兩眼冒光,“小鹿,趕緊吃。
”
他嘴上招呼着,自己已經動手開始吃起來了。
看到他那副吃相,小鹿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很快,周楚承來了。
“這裡。
”
小鹿起身,沖周楚承招了招手,他便朝這邊走來。
朱景玄一回頭,見周楚承來了,臉上頓時笑出了花兒。
“三少,榮幸啊!
”
他伸出手來想跟周楚承握手,可周楚承卻像是沒看到一樣,他走到小鹿的身邊坐了下來。
“這個給你,你幫我聯系一家福利院,捐贈出去。
”
她将朱景玄遞給她的那張卡給了周楚承,還讓他捐贈給福利院。
朱景玄急了,“小鹿,這是爸爸給你的,你捐了幹嘛啊?
”
他自私自利慣了,根本無法理解小鹿的做法。
小鹿的嘴角牽扯出一抹冷笑來,“你也說了,這是給我的錢,我要怎麼處理是我的事,難道還要請示你同意嗎?
”
“不是的,小鹿。
”朱景玄有些急了,若不是那張卡現在在周楚承手裡,他恨不得直接搶過來。
“小鹿,你聽爸爸說啊,一百萬不多,可是也不少,爸爸開了一個小公司,一年的利潤都不到一百萬。
這筆錢,是爸爸給你的嫁妝錢,以後你結婚會用得上。
聽話,咱們不捐了好嗎?
”
他沖小鹿說道。
但不等小鹿回答,他又看向周楚承,“三少,小鹿還是個孩子,她太單純太善良,還不知道錢的好處,你可千萬别聽她的,這筆錢不能捐。
”
“捐嗎?
”
周楚承凜冽的目光掃過朱景玄,落在小鹿身上的時候變得格外的溫暖。
“嗯。
”
小鹿回答得很堅定。
周楚承掏出手機,一個電話撥打給了程璐,“幫我聯系一家福利院,我這裡要捐贈一筆錢。
”
程璐正在幫周津安處理公司的事務,聞此,卻以為自己的聽錯了。
“三少,你什麼時候變成了大善人了?
這次準備捐多少?
”
“一百萬。
”
“一百萬?
”程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覺得周楚承這又是鬧着玩呢。
“三少,你别鬧着玩呢,我現在忙着呢,挂了啊。
”
說完,他就要挂斷電話。
“不是我捐,你幫我找個靠譜一點的機構,我今天就要捐。
”
他要捐,而且很急。
比他更急的就是朱景玄。
他的一手如意算盤,現在全部落了空。
他之所以把那張卡給小鹿,并不是真心想要得到小鹿的原諒。
他原本以為,小鹿那麼剛,而且又恨他,是絕對不會要他這筆錢的。
所以,他做好了被小鹿将卡丢在他臉上的準備。
可是現在,小鹿竟然要把這一百萬捐給福利院。
他身上每一個小氣的細胞都複活了,隻想攔住那筆錢。
“小鹿,爸爸知道這一百萬你嫌少,可是爸爸已經盡力了,爸爸的公司不大,但是也有一百來号人要吃飯,你弟弟陽陽病了,處處都是要花錢的地方。
這筆錢一百萬,不多,可是是爸爸全部的積蓄。
”
他開始煽情了,想要以此博得小鹿的同情。
但是,他的如意算盤又落了空。
“可你說了,這筆錢是給我的,既然給了我,怎麼支配是我的自由。
你不會是覺得,作為你的女兒,得到你一百萬很過分吧?
”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
朱景玄擺着手不停地否認。
小鹿卻起身打斷了他的聲音,“不是這個意思就好,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