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春天的尾巴上,八姑娘親事定了下來。
趙三思的年紀也不算小了,原本也該早些成親。
隻是這一年秋天裡頭國公府就有三位姑娘要先後出閣兒,實在是忙亂的很。
再者,就是溫氏之前的精力多放在了給七姑娘備嫁上,八姑娘的嫁妝就有些不齊備。
所以兩下裡一商量,八姑娘的大婚放在了來年的開春。
算一算,還有小一年的功夫。
這一年裡頭,無論嫁衣還是各色家具,也都能妥當了。
這兩年,國公府裡的喜事就沒斷過。
八姑娘的親事剛定下,北境那邊送來了信兒,霍昀千裡追夫,倒是感人,不過未婚夫妻終究不方便。
所以,溫老侯爺做主,為她和沈焱兩個辦了個簡單的婚禮。
顧老太太終于一顆老心落了地,難免有些覺得委屈了小兒子夫妻,和溫氏三太太一起忙了好幾天,打點了許多的東西着人往北境送去。
就是皇帝知曉後,也感歎沈霍兩家實乃是忠國體君的人家,厚厚的獎賞賜了下去。
人人忙碌,阖府裡頭就隻有阿琇和初一姐弟倆閑得掉渣。
“唉。
”這是阿琇。
“啊!
”這是初一。
倆人坐在結了指肚兒大小果子的杏樹底下,面對着面長籲短歎的。
“姐,阿離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初一捏了隻螞蟻放在石桌上頭,用手扒拉着叫它四處轉圈兒。
阿琇嫌棄地看着他,“你怎什麼都玩兒?
多大的人啦?
”
提起鳳離他,她心裡頭也十分的納悶啊。
說好了一個月回來,結果這都多久了?
初一嘿嘿一笑,把螞蟻吹了下去。
“我是擔心你麼,别岔開了說啊。
”他往前傾了傾身子,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聽人說,江南的女子都是水做的,靈秀又溫柔的,與咱們北地佳麗大不相同。
姐,你就不怕阿離哥被人迷住了眼?
”
“他敢!
”
阿琇眼睛都瞪圓了。
被人迷住了眼?
老太妃不要太可怕哦。
眼見沈初一那張承襲了靖國公的方正臉上露出了然的模樣,阿琇惱羞成怒,伸手就給了他一下子,“他愛看中誰就看中誰,跟我有半兩銀子的幹系?
你再胡說八道,就揍你哦!
”
“哦……”初一這個哦字抑揚頓挫,拉長了音兒,“我才不信沒關系呢。
别以為我不知道,八姐小定那天,太妃娘娘還偷偷跟祖母說呢,要不幹脆雙喜臨門,把你跟阿離哥也定下來呢。
”
安王老太妃惦記着阿琇好幾年了,好不容易到了如今,本來還很有耐心,架不住沈家喜事一樁接一樁,把她老人家弄得心裡頭癢癢。
眼瞅着阿琇出落得越來越出挑,性情又是難得對她的心,再加上這段日子鳳容是動不動就往靖國公府裡頭跑,雖然總是與初一在一處,可老太妃卻是警惕了起來——九皇子也沒比阿琇小多少,女大三還抱金磚哪。
鳳離這妾身未明的……哎呦呦老太妃心裡頭就惴惴了起來,深恨孫兒一走就是兩三個月,怎麼就不知道回來。
阿琇紅了臉,眼裡卻是得意極了,昂着頭,“祖母早就婉拒啦,我都知道。
”
顧老太太跟前沒定下來的就剩了阿琇,用老太太的話說,“家裡頭九個丫頭,我原先還發愁,可這一轉眼……九丫頭可得多留幾年,要不,我這老太婆子跟前也悶得慌了。
”
初一笑得如狐狸般狡黠,“我隻擔心阿離哥啊。
”
年紀一大把了,“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
不但他祖母,就看他爹娘的模樣,幾年内阿離想要迎佳人入門,隻怕都難。
“讓他等着好了。
”阿琇小眉毛挑的幾乎要飛起來,“橫豎我不急。
”
初一大笑,嘚瑟地看着她身後。
阿琇頓覺不好,僵硬地轉過頭,就見月洞門旁的花樹下,鳳離正負手靠樹,玉白俊秀的臉上似笑非笑。
“阿離!
”
阿琇驚喜跳起來,沖了過去,
就這樣,還說自己不急哪。
初一就在她身後撇嘴。
鳳離數月未見阿琇,此時便看到她朝着自己撲過來,清媚的小臉蛋上滿是驚喜,心中便覺火熱。
克制住了自己想将人抱進懷裡的沖動,扶住阿琇輕笑,“慢些,别摔着。
”
這丫頭橫沖直撞的,自己走路都能跌一跤。
阿琇站穩,“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
怎麼都沒有消息呢?
鳳容自鳳離身後轉出來,幽幽地說道,“阿離侄兒昨日歸京,今天就把我從宮裡頭提了出來。
”
直接就來了靖國公府。
這一路上,離堂侄面上帶笑,眼中帶煞,很是有些個要犯上的意思。
鳳容又不是傻子,一琢磨,就明白了這所為何來。
頓時,便隻覺得天大一口鍋扣了過來。
天地良心,他是往靖國公府跑的勤了些,可那也隻是去尋初一表哥啊。
沈家表哥沒比他大上多少,見識卻豐富,而且又很會玩,滿京城裡有趣的地方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鳳容這才願意與初一多交往些。
雖說他母妃總是有意無意地讓他多接近九表姐吧,可他是能避開就避開的。
輕易,都見不到沈家幾位表姐的面。
萬萬沒想到,就這樣兒,大侄子還是喝了一壇子的醋。
鳳容承受着本不該他承受的醋意,歎息着叫初一,“饕餮樓裡走一趟?
”
“走着。
”初一趕緊拉起鳳容的手,對阿琇叫了一句,“跟娘說一聲啊。
”
兩個人一溜煙兒就跑了,就好似被什麼東西追着似的。
隻剩下了兩個人的時候,阿琇就有些不自在了。
“你去見過了祖母嗎?
”
沒話找話的阿琇如是問道。
“自然,不但我去見了老夫人,便是九皇子,也一同去了的。
”
鳳離鳳容來到國公府,自然先得去見了顧老太太。
“那,那你怎麼在江南耽擱了這麼久?
”
阿琇建議,“在園子裡走走?
”
初夏時節,園子裡景緻還算不錯。
鳳離欣然應允。
二人便并肩分花拂柳,順着鵝卵小徑漫無目的地走着。
鳳離解釋道,“父親有些水土不服,一路上始終傷痛不斷。
到了南邊,更是大病了一場。
我自然不好就回來。
”
“原來是這樣。
”阿琇恍然大悟。
據說世子妃那一刀捅的極重,鳳離他爹皿滴滴答答從外室流到王府裡,差一點兒就去見發妻了。
還沒好,就被老王妃幹脆利落地送去了江南,又是船又是車的,不病才怪。
鳳離點頭,“就是這樣。
”
想也知道,新晉的郡王鳳離一路做足了孝子的模樣護送,前安王世子看了得有多憋屈——他爹是王爺,他兒子是王爺,而他自己,這輩子混的最好的時候也隻是個郡王府世子。
這,要到哪裡去講理?
前安王世子滿心裡的怨怼,無數的氣惱。
一腔子的火,都發到了妻子小李氏的身上。
前世子,小李氏,外加那位引起了腥風皿雨的外室胡家姑娘,這一路掐的熱鬧極了。
當然,世子傷勢初愈,沒甚精神力氣。
言語機鋒,甚至于動起手來的主要是小李氏和胡家姑娘。
初時,胡姑娘還戰戰兢兢,不敢與小李氏争鋒,沒過幾日,便發現小李氏在前世子那裡也并不得好臉色,甚至每每小李氏被世子看見,便是一頓狗皿淋頭的罵,胡姑娘膽子便大了起來,再不肯相讓小李氏半分。
小李氏罵她不要臉面,她便罵小李氏烏鴉落在豬身上;小李氏撲上去欲打,胡姑娘便與她扯頭發抓臉。
好歹也是侯門千金,小李氏哪裡是市井胡姑娘的對手?
吵不過打不赢,小李氏就哭到丈夫跟前去。
要不是她先鬧到了胡家,又給了他一刀,那一刀,鳳離爹也不會傷了子孫根。
就算是傷了,也不至于人盡皆知丢了本該是他的王位。
鳳離爹本就不是什麼情深義重的人,此時深恨小李氏,又豈會為她做主?
鳳離送他爹一路,也看了一路的戲。
到了江南别院的時候,小李氏被磋磨得人都像是老了十歲。
至于那個胡姑娘,也沒得什麼好果子,被鳳離那個薄情的爹折磨了一路,下船換馬車的時候,連路都走不穩了。
與兩個女人的憔悴不同,鳳離發現他父親颠颠簸簸了一整路,倒是把身子骨養得好了個七七八八。
若是抛開有些蒼白瘦削的臉,與從前竟是沒甚分别。
“那你回京的時候,世子可大好了?
”
與鳳離來至一處水邊,水中荷葉才舒展開,圓圓的瞧着碧綠可愛。
阿琇便随意坐在一塊石頭上。
鳳離便坐在她的身邊,随手撿了一顆小石頭丢進了水裡,“嗯。
”
大好?
目光注視着泛起漣漪的水面,鳳離嘴邊露出一絲微笑。
恐怕他父親,這輩子也都好不了了。
他從前隻以為那人涼薄,卻從沒想過有一天竟會狠毒至此。
若不是見到那人難得的慈愛起了疑心,那杯摻了藥的酒就得被他喝下去。
不緻命,卻會讓他控制不住做出龌龊的事。
如阿琇原來說過的話,不咬人,膈應人。
也虧了那壺酒,讓那個該被他叫做父親的人,再不可能有生龍活虎的一天,更去了鳳離一塊心病。
既是身子骨差到如此,便好生在江南養着吧。
能不能養好了,端看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