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岸邊,卻不見之前圍繞在此的貴女夫人們。
隻有三擡遮着厚厚簾子的轎子停在了岸邊,其二已經坐了鐘宜沛和容沁玉。
“今日之事,讓容姑娘受驚了。
”娴貴妃蓮步微移,皮笑肉不笑道,“本宮特意讓人擡來轎攆,送容姑娘出宮。
”
身邊奴仆環繞,哪容容晚玉說一個不字。
到底,自己如今是貴妃母子二人的目标,也不怕他們相送别有用心。
容晚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遲不歸和四皇子,微微俯身,上了轎子。
待轎子遠行,二皇子才回身,不善地盯着姜詢。
“四弟如今被父皇派了差事,更該行事穩重才是。
如此冒失,可會讓父親寒心。
”
過了這麼會兒,姜詢也不必再佯裝醉意。
想起剛剛二皇子盯着容晚玉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他頭一次覺得,本就讨人厭的二哥,如今已到了面目可憎的地步了。
在太子和二皇子面前,忍了多年,姜詢以為自己的耐性已是極佳,原來也有忍不了的時候嗎?
姜詢想到這,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落在二皇子眼裡,便是在嘲諷自己。
“你——”
遲不歸适時出面,站在了姜詢身前,對着二皇子拱了拱手,“适才聽容小姐言及,貴妃娘娘鳳體抱恙,妨礙娘娘問醫,草民不甚惶恐。
”
“草民恭送貴妃娘娘,恭送二皇子。
”
一句話,便是直接提醒二皇子和娴貴妃,做戲得做全套。
姜詢笑意更甚,也雙手舉于兇前,朗聲道:“兒臣恭送貴妃娘娘,恭送二哥。
”
見二皇子氣性未減,娴貴妃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臂,微微搖頭示意。
再向行禮的二人投去了深深的目光,“今日之事,本宮難忘,還望詢兒,多想想你母妃,養育你長大可不易。
”
提起惠嫔,衣袖遮掩下的姜詢,面色變得冷硬,捏緊了十指。
待貴妃和二皇子離去,兩人才起身。
遲不歸伸手拍了拍姜詢僵硬的肩膀,隻說了四個字,“潛龍有時。
”
短短四字,仿佛有什麼法力一般,姜詢一點點吐出郁結之氣,抖落了遲不歸的手。
“行了,我沒事,拿着我的令牌,你也快出宮去吧。
”
将腰間的令牌解下遞給了遲不歸,姜詢猶豫半晌,還是開口道,“容晚玉的事,若是有需要,傳信給我便是。
”
說完,仿佛有意強調什麼似的,姜詢對着遲不歸的兇口用力地錘了一拳。
“你拼盡性命也想護着的人,身為知己,本殿下自然也得幫幫忙。
”
“謝了。
”遲不歸沒有多說什麼,他和姜詢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無需那些旁枝末節。
送走了遲不歸,姜詢帶着小勳子,立刻趕回了蒹葭宮。
才到宮門口,正好看見貴妃宮裡的嬷嬷走了出來。
“奴婢見過四殿下。
”
嬷嬷照例行禮,眼裡卻沒有對姜詢的半點敬意,不待姜詢免禮,便已經起身離開。
姜詢心有所慮,顧不得這些小人之樣,直接闖進了宮中。
“四殿下!
娘娘已經歇下了......”宮人想阻攔,卻被小勳子眼疾手快地拖住了。
“母妃!
”
“讓他進來吧。
”屋内傳來了惠嫔平穩娴靜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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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這才讓出路來,垂首打開了門。
隻見惠嫔毫無遮蔽地筆直跪在殿中,面前放了一張矮桌,正在抄錄着佛經,身邊還有厚厚的一疊空書冊。
“是娴貴妃讓您......”姜詢用力地攥緊拳頭,隻覺得口舌泛苦。
從小到大,仿佛都是這樣。
幼時他還不明事理,以為自己是皇子,和太子、二皇子沒有什麼分别,都是父親的孩子。
當他第一回闖了禍,看見母妃被娴貴妃的宮人用戒尺杖責時,才知道,原來皇子和皇子的差别,比皇子和平民的差别,還要大。
到後來,他漸漸懂事,謹小慎微,為了母妃在後宮好過一點,有意去巴結太子。
他以為,他懂事聽話,母妃就不會再被人欺負。
可原來,闖禍也好,聽話也罷,隻要那些人想欺負自己和母妃,總能尋到由頭,甚至無需緣由。
便是被他視為靠山的太子,得知惠嫔被娴貴妃刁難後,也隻是淡淡的一句。
“貴妃訓誡宮嫔,孤也無法插手。
你母妃是宮女出身,早已習慣這些責罰,孤賞你些上好的藥,拿去給你母妃吧。
”
“傻站着幹什麼?
”惠嫔側目,見姜詢還杵在原地,笑着沖他招了招手,“快過來幫母妃研磨,還有好些佛經要抄呢。
”
姜詢吸了吸氣,上前也直挺挺地跪在了惠嫔身邊,伸手拿着墨條,用力地磨在硯台上。
門口的小勳子默默歎了口氣,伸手關上了門,守在了門外。
母子二人,一個抄經,一個磨墨,半晌無言,屋内隻有淡淡的檀香之氣。
忽然一聲脆響,姜詢用力過大,竟是将堅硬無比的墨條給捏成了兩半。
惠嫔笑着搖了搖頭,從懷裡拿出帕子扶起姜詢的手臂,給他擦拭手上的墨迹。
“叫你幫忙,可不是讓你幫到忙的。
”
姜詢已經而立,此時卻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不敢去看惠嫔的眼睛,“母妃,我錯了。
”
“你是錯了。
”惠嫔用了些力氣,才将他手上的墨迹擦拭幹淨,伸手想要摸一摸姜詢的頭,最後卻還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吾兒已長成,再不是幼時那個可以摟在懷裡,哄着的孩子了。
“錯不在你有所為,而在你不為。
”
姜詢聽到這話,才擡起了頭,眼底除了心疼、愧疚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委屈。
“母妃知道,我兒不甘屈于人下,心有壯志。
母妃出身卑微,幫不了你太多,隻能告訴你,隻要是你想做的,母妃都支持你。
”
惠嫔将手裡染上墨迹的帕子,放到姜詢的掌心。
“你錯在,不該此時陪母妃受罰,而該繼續去做你該做的事。
壯志未酬,一時洩氣不要緊,好男兒怎能存郁于心,以他人之過懲罰自己呢?
”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
姜詢捏緊手帕,忽然傾身,抱住了惠嫔,一觸即分,起身大步往外走。
“有勞母妃替兒受過,今日之仇,此前之辱,兒子定讓母妃來日得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