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跪了烏泱泱一群人,唯有容晚玉,還保持着遞呈匕首之姿,站如松柏。
“都滾出去!
”
一聲喝令,嬷嬷便帶着下人們退出了屋内,隻留下了容晚玉和平陽長公主兩人。
等到無閑雜人等,容晚玉才再度開口,“恕臣女直言,郡主孱弱,皆源于母體孕時受損。
上回為平複郡主氣息,臣女不得已為郡主診脈,發覺母體受損多半源于藥物,而非外力。
”
平陽長公主站直了身子,她比尋常女子要高挑許多,站在還未長成的容晚玉面前,威懾之意更顯,右手捏住了雕花扶手。
“所以呢,你想說的究竟是什麼?
”
平陽公主當年之事,容晚玉難以了解,好在有阿月這個當事人,言無不盡。
“北域經永義侯大軍襲略後,實則已然是一盤散沙,但我們部族卻憑借着地勢險要,殘存下來。
蟄伏良久,後來永義侯被判罪誅滅,母後她……又起了心思,對其他部族的孩童下手,甚至擄掠了澧朝的孩童,被澧朝探子發覺,上報回京。
”
阿月提起這件事,難掩哀默,雖然她不認可母親和族人的所作所為,但到底是同族皿脈,“彼時,公主已有八個月的身孕,卻還是堅持領兵出戰,曾經在北域留下威名的公主,哪怕隻是坐鎮軍營,旗下兵将也是戰無不勝。
”
那是永義侯身死後,澧朝又一次對北域的重創。
沒有針對已無戰意的部族,僅僅是打滅了那些野心猶存之人,特别是月路納一族。
之後的事,此前阿月也提起過,她為平陽公主引路,大義滅親,留在公主身邊,在公主早産時出手,順利接生郡主。
隻是阿月也有上回未言盡之話,“那回作戰,以少勝多,也是澧朝後來少有的一場戰事,公主便下令設宴,犒賞諸軍。
席間公主因有身孕并未飲酒,且有驸馬貼身照顧……但還是誤食了他物,引動胎氣。
”
那也是平陽長公主指揮的最後一場戰事。
功成後的折戟,多麼熟悉的一幕。
容晚玉心中感慨萬千,字字堅決,“臣女鬥膽揣測,郡主之恙,并非不能痊愈,而是……不敢痊愈。
”
此話一出,久久沉默,平陽長公主看着容晚玉的眼神有些陰翳,一步步朝她走去。
路過被下人放在桌上的赤金長弓時,平陽忽然伸手,輕松地握住了适才兩人齊擡的長弓,将弓弦對準了容晚玉的脖頸。
“看在你母親的份上,剛剛的話,本宮可以當做從未聽見。
”
容晚玉非但沒有閃躲和膽怯,反而還擡起了頭,将纖細的脖頸徹底暴露在了閃爍着銳利鋒芒的弓弦之前。
“臣女所言,字字句句,皆發本心。
公主您當是在天翺翔的雄鷹,而絕不是豢養在金籠的金絲雀,郡主亦然。
”
平陽眸光閃過一絲銳利鋒芒,擡起長弓,往下一落,與容晚玉的脖子隻差一線之隔時,忽然倒轉弓身,将握手的一側,放在了容晚玉的掌心之中。
容晚玉從善如流,伸出雙手費力地接住了長弓,掌心沁滿了冷汗。
平陽自然也察覺到了她掌心濕熱,飒然一笑,看着容晚玉捧着長弓微微顫顫的雙臂,調侃一笑。
“本以為你膽大過人,未料也有緊張的時候,你這身子骨,忙過這陣可得好好練練。
”
平陽回身重新落座,不再是此前慵懶半依的模樣,而是大刀闊斧,腰背筆直,和容晚玉此前所見的公主儀态,截然不同。
這才是能帶領無數巾帼,以少勝多,征戰沙場的女将軍的風采。
“膽怯之心,常人有之,最難得的,是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份對抗趨利避害本性的勇氣。
說吧,你想要什麼?
”
容晚玉也不逞能,将赤金長弓放在桌上,手臂還有酸澀脹痛之感,心中也确實還有餘怯未散。
她不是聖人,七情六欲難以避免,雖然她有信心可以說服長公主,認定長公主心懷大志,而非驕奢淫逸之輩。
但和殺人無數的女将軍對壘,還是需要一些膽量的。
“臣女想請長公主代為引薦,面見聖上。
”
平陽聽到她的請求,挑了挑眉,“就這?
我還以為你要為了你那倒黴短命的未婚夫伸張正義呢。
”
容晚玉肅容相待,并未因公主的認可,而再生得寸進尺之心,“不歸是我的未婚夫婿,也是澧朝的官員子民,于公于私,都該由臣女自己t,為他正名。
”
平陽公主聞言,不由得高看了一眼容晚玉,但也沒有輕松揭過此事,而是細細問了容晚玉的計劃。
聽完容晚玉事無巨細的計劃後,平陽才點了點頭,“便如此吧,你且回去,等本宮的消息。
”
容晚玉應允,謝過公主後請示去為郡主切脈。
平陽對此到沒再排斥,有阿月的引薦,她對容晚玉的用意和醫術自然是放心的。
談及郡主的身子骨,對醫者,自然要知無不言,才能對症下藥。
有些事,年幼的明月郡主不明白,平陽公主自然是了然于兇。
“你的判斷沒錯,本宮确實是懷有明月八個月時,食了不幹淨的東西,導緻早産……且讓明月自幼就留下了病根。
”
提起這件事,平陽長公主的眉目見有些陰沉之色,可見這件事即使過了多年,她也難以釋懷。
“至于食用何物……”
話未盡,屋外忽然有了些聲響,平陽倏然皺眉,似乎有些不快,但卻還是耐着性子,等候下人禀告。
“公主,驸馬給您送來了滋補湯羹。
”
容晚玉此前也見過兩回驸馬,一回是在容束的壽宴上,一回是在春獵之時。
京中多宴飲,但能讓平陽公主出面的少之又少。
為數不多的宴會中,驸馬和公主總是形影不離,不少人都見過驸馬對公主小意溫柔的一面。
驸馬是皇帝指婚所賜,随不得入仕,但出身世家,也算一表人才,相配長公主,不算高攀。
衆人都以為這是一段金玉良緣,可容晚玉兩回所見,都隐約覺得,這對伉俪情深的夫妻,有些貌合神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