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崩,宛若倒春寒一般,讓才迎來初春的京都,又籠罩了一層寒意。
四皇子姜詢,得先帝遺诏授予皇位,喪事未盡前,最後以皇子之身,操辦喪儀,定國喪一年為期。
哭靈三日,皇親國戚以及高官勳貴,皆需入宮跪上三日三夜。
皇帝駕崩當夜,容晚玉和遲不歸離開皇宮後,頭一件事便是去了永甯侯府,讓外祖母提前服下護心脈的藥。
年輕的或許還扛得住,上了年紀的老者跪上三日,不慎還能有跟着先帝一塊去了的。
上官氏也知其中利害,連夜給母親的裡褲裡,在膝蓋處縫了軟墊,多少能起些用處。
不過侯府裡,此事最難熬的,還數大舅母康氏。
雖然沒幾個人知道内情,但田有為伏誅後,康氏是當真大病了一場,便是被半灌着吃了容晚玉的藥也不大見效。
容晚玉一眼便知是心病難醫,但這話也不能說出口,隻說是自己學藝不精。
看着康氏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模樣,容晚玉很是懷疑她會不會比那些老夫人老太爺先倒下。
好在姜詢到底顧念着康氏是鐘衍舟之母,得知她大病一場,沒有讓她當真堅持跪滿了三日,提前将人放了回去。
哭靈三日後,便到了下葬的時候,容晚玉沒顧得上把膝蓋上的瘀皿散開,便去見了平陽長公主。
兄長駕崩,縱使是忌憚過自己,平陽也難免有些傷懷,不過不至于意志消沉。
她回京時,還帶着北域剩餘部族的話事人,以塔塔洛首領為首,北域剩餘的部族百姓,尚且需要求得澧朝的饒恕和寬宥。
平陽讓阿月負責,暫時将這些北域人安頓在了公主府,也方便自己派人看管。
本來想着回京可以盡早和四皇子推進澧朝和北域重修舊好之事,沒想到短短數月,皇兄卻是病逝了。
平陽也跪足了三日,便是她身強體健,也難免疲乏。
阿月正在給她調理,容晚玉便在此時尋了過來。
見容晚玉的面色比自己還要差上許多,平陽忙伸手免禮,讓她坐下說話。
容晚玉也不客氣,被丹桂秋扇扶着落座,膝蓋彎曲時依舊疼得龇牙咧嘴。
她看了阿月一眼,以安撫阿月不必擔憂自己,緊接着向平陽開口表明來意。
“臣女今日來,是想請長公主出面,請求殿下更改祖制陋習,免去那些沒有子嗣的嫔妃殉葬的舊例。
”
平陽還以為她是來關心北域之事的,沒想到一開口是替皇兄的妃嫔們求情,一時有些沒轉過彎來。
“你除了惠嫔,還和哪位妃嫔交好?
”
容晚玉搖了搖頭,“臣女和嫔妃們,并無私交。
隻是覺得,因無子嗣,便讓她們陪葬,實在泯滅人性......隻怕其中不少妃嫔,一生都無緣得見天顔。
”
同為女子,平陽聽容晚玉如此說,不會沒有觸動,不過她生來便是公主,嫔妃殉葬又是祖制,所以一開始才未放在心上。
平陽聞言,沒有立刻答複,而是思索後道,“此事,說難也不難,不過是四皇子一句話的事。
殉葬雖是祖制,但并未有明文條例,法外亦有人情。
”
話雖如此,她擡起頭,神色卻并不輕松。
“但眼下,四皇子還未即位,此時要開先例,隻怕難以服衆。
那些個眼尖嘴快的禦史,隻怕要開口阻撓。
”
平陽的顧慮,容晚玉并非沒有想到,甚至她比平陽還要更了解姜詢一些。
早在救阿月之時,容晚玉便清楚地認識到,姜詢是不折不扣的上位者,他所處的位置,需要他權衡利弊。
那時,容晚玉便以阿月的價值,說服了姜詢相助,如今也一樣,她也早有準備。
“公主放心,此事臣女已經想好如何說服殿下,此事對殿下而言,除了仁善之名,也是有實際好處的。
”
“隻是,臣女一人之力,唯恐不足,想要請公主一同出面,去請見殿下。
”
平陽知道容晚玉的心思活泛,主意最多,聞言倒是被挑起了興趣。
她也沒追問容晚玉所言的好處是什麼,而是提起了另一個人。
“有你世家出身的永甯郡主,加上皇家出身的本宮,不妨再加一個人。
”
兩人都是言出必行之人,何況下葬之日迫在眉睫,也由不得她們再耽擱。
平陽立刻讓人備下馬車,和容晚玉一道乘車入宮,遞了帖子,卻并非直接去見四皇子姜詢。
蒹葭宮内,宮女快步入内,走到外裹麻衣的惠嫔面前,通傳道,“娘娘,平陽長公主和永甯郡主求見。
”
雖然還未正式受封,但惠嫔俨然不日便會成為太後,且娴貴妃已經因罪自戕,如今後宮事宜便落在了她的頭上。
惠嫔聞言似乎有些驚訝,沒想到眼下這時候,兩人會來見自己,心中閃過諸般猜測,最後親自起身,去将二人迎了進來。
“不知長公主和郡主,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
平陽的性子更為爽利,她開門見山道,“皇嫂,我和晚玉來,是有一事,望你出面相助。
”
惠嫔蒼白的面容上謙遜一笑,“長公主和郡主若有需要,盡快開口便是。
”
平陽看了一眼容晚玉,容晚玉會意,開口表明了自己的來意,想要和惠嫔一道,去見四皇子姜詢。
聽完她們的來意,惠嫔也有些驚訝,不過思索片刻,便點了點頭。
“此事若能成,也算功德一件,隻是......詢兒處境也不算輕松,若有顧慮,還請二位包涵。
”
惠嫔對平陽和容晚玉的态度,十分慎重,前者還手握兵權,又是先皇的胞妹,後者聲名在外,對姜詢得到皇位也助力良多。
讓人探明姜詢所在後,惠嫔親自帶着二人去見了依舊跪在靈堂裡的姜詢。
此事到底是容晚玉先開口提起的,她提起裙擺,緩步走到姜詢身邊,跪在他身側後,才開口喚道。
“殿下,臣女有一事,想要請殿下......”
容晚玉剛剛跪下,如木頭一般跪在原地的姜詢便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沒等容晚玉的話說完,姜詢忽然側首,直直地盯着容晚玉,傾身擁住了他。
容晚玉下意識便要掙紮,忽聞耳邊一聲虛弱的顫抖着的聲音響起。
“晚玉,我沒有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