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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626 你需要她的認可

長安好 非10 10129 2024-12-26 11:57

  “因有殿下開路在先。
”崔璟答:“我循殿下留下的足迹暗号而來,自然行路暢通迅速,否則隻怕數月半載也難抵達此處。

  接着,才又道:“再有,唐将軍提到的那封王後密信,我也見到了。

  他垂眸看向披衣披發而坐,擡頭看着自己的李歲甯,與她解釋道:“送殿下離開的那晚,夜襲敵營之後,所俘敵軍中,有一人乃是阿史德元利的得力部下,我策反了此人,放他歸去,讓他充當我軍耳目——”

  當晚情形混亂,許多北狄軍驚逃四散,哪些人與大軍走失了,哪些人被俘虜了,誰也不可能分得清。

  那名得力部将尋到一支逃散的北狄軍,與他們一同歸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而被策反者顯然不會隻此一人,他們必要時相互配合,也相互監察彼此。

  王後予她兄長元利的那封密信,正是被那名被策反的部将截了下來,先送到了崔璟手中。

  王後未殺夫而先報喪,的确有人第一時間來“奔喪”了——卻非她的兄長,而是崔璟。

  那封密信被崔璟扣下整整五日,才被送到元利手中。

  軍中有擅長“竊信者”,以薄刃自信封底部切開縫隙,取信而出,觀信後,重新複原修補,尋常人幾乎看不出痕迹——協助唐醒行事的探子中也有人精通此技。

  于是,那封已被看了兩遭,名為密信卻早已不“密”的書信,遲遲才傳到元利手中。

  對此,唐醒全然不覺得哪裡不對,那信是北狄王後讓他送出去的,既然願意經他的手,想來也是默許他能看的,他能看,崔大都督何以不能呢?

  李歲甯卻默然了片刻,她倒不是覺得竊看信件有什麼不妥——

  歸根結底,崔璟是因為占下了消息的先機,并拖慢了阿史德元利的動身時間,才會率先抵達,可他張口卻先道,是因為她“開路在先”的緣故?

  他當真很擅長誇大她的功勞,而将自己所行之事統統一筆帶過。

  李歲甯琢磨了一下,覺着若非自己足夠清醒,隻怕遲早要被他給捧成個傻子了。

  崔璟渾然未覺得自己的思路有誤——在這從未踏足之地,她帶軍先行,蹚出了這樣一條皿路,而他不過是看了封信而已,二者豈能相提并論。

  汗王死,元利未必有再戰之心,但若任由元利先行返回北狄,卻未必不會給她造成威脅——接她回家是很重要的大事,不宜有絲毫僥幸怠慢。

  他聽了她的話,守好了家門,而除了守國門,迎她回家亦是他長久來的夙願。

  所以,他便自作主張先來一步,以斷絕那些未知的“未必”。

  這份心意崔璟未曾明言,亦無需明言。

  緊接着,他說起李歲甯走後的戰況以及各方動作,以便她對如今的局面有一個全面的了解。

  那場飛火夜襲後,阿史德元利的行軍變得更加謹慎,在北狄軍中也招來了更多不滿的聲音,有些部落統領聲稱“不信邪”,執意率兵攻襲關口,卻無一不遭到守關盛軍的重創。

  北狄軍久攻不下,崔璟趁機發動了數次突襲,無一敗績。

  再加上李歲甯攻占下的部落,開始向前線求援,那些本就損失慘重的部落族人唯有撤兵趕回後方——這恰是李歲甯深入北狄釜底抽薪的原因之一。

  而在李歲甯的安排下,那些人得到的消息真真假假,有些大的部落并非她能夠攻陷的,但她同時也放出了假消息,為得便是盡可能分離前線兵力,減輕前線壓力。

  另一邊,為免那些北狄軍趕回之後,會對李歲甯造成威脅,崔璟在他們撤退的途中設了不止一場伏擊,減殺他們的兵力,拖延他們的腳步——在那時,他便已經在為去尋她而做準備了。

  見王後密信之後,早已準備妥當的崔璟幾乎是即刻動了身。

  他率騎兵一萬,趕來的途中,也曾盡力攔截過那些回逃的北狄兵力。

  李歲甯曾交待過據守後方的将士,若遇趕回的北狄人解救部落,我方可以手中那些老弱婦孺為質,而若敵我過于懸殊,果真不敵,便借手中人質四散而去,不必與那些趕回的北狄軍死戰——

  但在計劃之外的是,崔璟很快率軍趕到了。

  他一路來此,在那幾處被李歲甯的人手據守的部落中,分别增派了兵力留守。

  二人一前一後,一内一外,即便無法及時傳信彼此,亦做到了配合無間。

  李歲甯聽罷這些,愈覺省心放松,不由覺得自己睡少了,若早知唐醒已經得手,且局面被崔璟控制的這樣好,她便再多睡幾日了。

  帳外天光泛白時,李歲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将我深入北狄的消息散播出去的,可是榮王?

  崔璟點頭。

  此事傳開得極其突然,并無确鑿源頭,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内傳播得如此之快,能做到的隻有榮王,此中動機也無需贅述。

  軍中混入奸細是很難杜絕的事,尤其是北境之戰打得艱苦,一直在募兵以及借調兵力,如此龐雜的人數基礎,自然不缺安插眼線的縫隙。

  更何況,曾有喻增這樣一個先例在,李歲甯半點也不懷疑她這位小王叔在此道之上的本領和遠見。

  所以,她的這道劫數,并不單單隻是與她的性情和所守之道有關,在看不到的地方,同樣有李隐的推波助瀾。

  他想讓她永遠留在北狄,兩世皆如此。

  她這位王叔,很不想見她回家——可這次她卻是非回不可了。

  李歲甯有些累了,輕靠在身後的軟枕上,看着帳外天光,忽然有些期待,不知看到王叔時,他會是什麼表情。

  唐醒不是獨自前來的,随行的還有王後的人,但李歲甯沒急着見他們,隻繼續養傷。

  李歲甯安心養傷的期間,北狄王庭的氣氛再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前線大軍屢戰失利,據聞盛軍手握無法抵禦的武器;

  後方局面大亂,汗王死了,小可汗死了,提烈也死在了那大盛太女手中,提烈帶出去的五千騎兵活着回來的僅餘數百人……

  而那位大盛太女,此刻就在王庭不足兩百裡處紮營,身邊有近萬鐵騎駐守,且據他們探查,後方還有盛軍在陸續入境,那條入境的道路已悉數被盛軍掌控!

  卧榻之處豈容他人酣睡,有北狄官員要求立刻出兵逐殺大盛太女,但腦袋先落地的卻是他們。

  王後殺人了,這次殺得光明正大,凡主戰者,皆被誅殺。

  她的兄長阿史德元利回來了。

  元利在前線瞞下了汗王之死,僅帶回一萬兵馬,但正因他僅僅帶回一萬——全部大軍并非他可以完全掌控,但這一萬兵馬,卻勢必是聽從于他的。

  他要的是先行控制肅清王庭局面——這是其中一重用意。

  王後召集群臣議事,她的兄長佩刀在側,下方,一名擅自帶兵行動,欲圖前去刺殺大盛太女的武将,此刻瞪大雙眼躺在皿泊中。

  王後沒急着讓人收斂屍身,隔着那道屍體,向衆人宣告——此時内亂不休,前線傷亡慘重數萬鐵騎橫死,士氣潰散,盛軍手握飛火殺器立于王庭門外,為了保全汗國,她要休戰認降。

  有部将盡量壓制着不滿,反問她:“難道盛軍果真有一戰全殲我軍勇士的本領,或是具備久戰之力嗎?
他們大盛同樣内政動蕩,而我汗國尚有可戰之力,還餘五萬鐵騎正在趕回,到時便可将他們困殺于此!
此時為何要輕易認降!

  王後看着那不甘的男人:“正因為他們沒有久戰之力,正因為他們同樣後方動蕩,我們才能有認降的機會……否則諸位認為,就憑那位李家皇太女一路攻殺至王庭外,甚至單槍匹馬手刃提烈的手段,她會有善罷甘休的可能嗎?

  “從來沒有盛軍踏入汗國領土,但如今有了!
她此刻就在王庭百裡之外!

  “繼續久戰,即便以兩敗收場——”那個在外人眼中向來寡言的女人此刻聲音裡竟有幾分威勢:“可各位不要忘了,拼盡全力殺了一個大盛太女,大盛還有一位榮王,在這兩敗之外,尚有第三人在……屆時大盛即便敗傷,我等卻要注定敗亡!

  “各位是執意想要一敗到底,被盛人滅族亡國嗎?

  衆人面色變幻間,阿史德元利開口,沉澱的聲音裡是平靜的笃定:“盛軍軍紀士氣之凝聚非汗國士兵可比,大盛太女與玄策軍崔璟之智勇皆非我所能敵,且他們手握殺器,久戰之下,我軍必敗無疑。

  他是領軍者,他最了解他的對手,他的話無人有資格反駁。

  阿史德元利目不斜視,平靜直言:“各位若執意再起兵事,我會聯合主和之力率兵制之,以各位的首級來向大盛太女獻功求降,到時她定能認可我的誠意。

  “你……”有人咬牙切齒,伸手指向上方,卻又重重甩下。

  他想怒罵對方是沒有骨氣的叛賊,又想到對方的漢人皿脈,心中尤為唾棄,但此時此刻看着那倒地的屍身,卻不敢發作出來。

  氣氛焦灼凝重間,幾名部落首領前來求見。

  他們的部落家眷都在盛軍手中,他們在前線慘敗而歸,此刻根本無力解救族人,唯有求王庭出面。

  他們允諾,隻要能救下族人,便願意重新歸順聽命于王庭。

  王後同情地看着他們,而後對那些官員武将們歎息着說,這便是人心大勢所向,不得不降。

  在衆人變幻的目光中,王後無力地慢慢坐回去,幾分哀愁的視線從上方落下:“事已至此,各位不如好好地想一想,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那位太女殿下答應我方求和的提議……”

  那位太女殿下,至今都沒有召見她派去的人。

  北狄王庭陸續又派出官員使者,前去求見大盛皇太女。

  之後,阿史德元利親至,身側僅有十人随行。

  元利的到來,足以說明北狄王庭内部的意見已經達成了統一,李歲甯覺得時候差不多了。

  但崔璟說,還有一件事要辦。

  元利同樣沒能見到李歲甯或崔璟,但是他至少得到了一個要求,對方有要求便是好的開端。

  元利就此離開。

  再折返時,他帶來了二十多名北狄人,那些人皆被綁縛着,押至盛軍營前請罪。

  他們有一半是此戰的主戰者,直到現下仍不甘心休止戰争。

  餘下一半,是當年曾參與了以崇月屍身洩憤之舉的将兵……雖時隔久遠,卻并不難确定他們的身份,他們每個人都曾無數次将此事作為談資在人前炫耀,描述的過程中總是目露興奮的光芒。

  戰事進行的過程中,發生的一切可以不論手段高低,若說當年這些北狄人的舉動是如此,那麼崔璟此時的舉動亦是如此。

  況且他并不在乎此舉是否磊落寬容體面,秋後算賬該不與該,此中規則隻該由勝者來制定。

  當年殺掉北狄主帥在先的李尚并不在乎自己的身後事,但她知道有人在乎,崔璟在乎,無絕在乎,她的老師也萬分在乎,甚至大盛子民也無法接受他們的公主在死後受到折辱。

  身為一朝公主,許多時候她的尊嚴也是一國尊嚴,此舉能撫慰她的故人,能振奮她的民心,那便可以去做。

  阿史德元利下令,将那二十人斬首于營前,向大盛子民以及已逝去的崇月公主賠罪。

  做完這一切之後,阿史德元利再次來到帳前求見大盛太女。

  這次,那厚重的帳簾終于在他面前被打起。

  木輪碾動,一輛四輪車椅被那名與他在戰場上多次交手的青年從帳内緩緩推出。

  椅上的女子披着寬大的墨色狐裘,罩着風帽,大半張臉頰都被攏在蓬松的狐毛中,唯一雙烏亮平靜的眼睛叫人看得分明。

  元利突然意識到,她這些時日對北狄官員避而不見,同她傷得很重大約也有關系,她在養傷。

  畢竟她殺了提烈。

  提烈的身手他很清楚,連他也不是對手,按說這本是不可能實現的事。

  元利沒有将思緒過多分散,他很清楚自己今日來此的身份。

  不再是對手,而是認降者。

  元利單膝落跪下去,捧上自己的刀,任由那車椅上的女子處置。

  戰事休止,而他是此戰的主帥,一次次大規模的攻關之戰中,他手上沾染了無數大盛将士的鮮皿。

  當然,他此刻跪在這裡并非是出于如何無法自處的忏悔,他隻是需要這樣做,正如他此番選擇僅率一萬兵馬返回北狄——他是為了替妹妹掌控王庭局面,同時也是為了避免給已經入境的盛軍造成威脅之感。

  身為主将,他比太多人都提早預知到了這場戰事的敗勢。

  既然如此,自然就該為後路着慮了。

  他對崔璟率兵入境之事并非無察,隻是他已經不需要再打沒有意義的仗了。

  他從不是一個會被戰争沖昏頭腦的人,他也不是亡命徒,從始至終他要的都隻是得到更多能力,從而保護妹妹。

  實則他并不是父親親生,自幼他從不被善待,唯獨妹妹将他當作親人,他隻想盡自己所能,護她們母女安定周全,若是可以,他還想讓她們盡量尊貴地活着。

  所以他跪在此處,不是為了汗國,不是為了悔過,而是為了他珍視的人。

  北狄的入侵之戰對大盛而言是罪惡的,而他對盛軍而言是罪惡的,同時他的存在也是一種威脅,若他的死,能換來想要的結果,那麼他無需猶豫。

  李歲甯看着那把被捧起的刀,和跪在面前的人。

  日光打在山巅積雪上,映出刺目的白。

  李歲甯殺掉提烈那一日的雪,是北狄今冬的最後一場雪,那場雪大得不遺餘力,仿佛徹底宣洩了一切嚴冬刺骨的冰冷與蒼涼。

  又是一連數日晴好,冰封的積雪慢慢有了消融的迹象。

  這一日,北狄王後除去了喪服,換上正式的王後袍服寶冠,牽起了女兒的手。

  “可敦,我們要去哪裡?

  “去拜迎大盛皇太女李歲甯,向她認降求和。
”王後牽着女兒初顯細長的手,柔聲交待:“阿奈,你務必要讓她喜歡你。

  “為什麼?

  “因為你需要得到她的認可。
”王後說:“這樣我們才能有長久的尊榮和安定。

  女孩似懂非懂,但很鄭重地點頭。

  在一衆北狄官員的陪同下,王後帶着她十歲的女兒,出了牙帳,去迎接那位皇太女。

  白茫茫的天地,被玄甲騎兵撕開了一道缺口。

  數十步外,那些整肅的兵甲列于兩側,從中分開了一條道路。

  為首的青年上将軍躍下馬背,行至後方一輛馬車旁,将車内系着玄披的女子扶了下來。

  阿點忙推着車椅走近,李歲甯坐了進去。

  她這次的傷養得格外好,如今已經可以走動,但冬日雪後濕滑,無絕和阿點他們如何也不允許她擅自走動,務必讓她養得更好一些。

  今日動身前,崔璟不忘對症下藥地寬慰她:【如此并不減殿下威儀。

  阿點則道,若她實在覺得威儀不夠,餘下的他來補上。

  于是此刻推着李歲甯走向北狄王後官員的阿點,擰眉故作嚴肅态,身形格外闆正。

  崔璟跟随于側。

  後方荠菜,唐醒,無絕等人緊随。

  蒼穹下,鷹嘯聲回蕩。

  王後仰頭看了一眼那盤旋的鷹,視線下落,便見到了那位來自大盛的皇太女。

  就是這樣一位年少的女子,孤軍攻入北狄,殺了提烈,并且“唆使”她殺死了她的丈夫。

  王後帶着群臣恭敬地向那年少的女子行禮,請她入帳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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