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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627 不會再有和親的公主

長安好 非10 9304 2024-12-26 11:57

  大帳外,由崔璟率玄策軍把守。

  帳内,李歲甯居上首之位,阿點随護立于她身側,下首依次是荠菜、無絕,唐醒,以及随行的幾名謀士軍師。

  一名北狄官員将拟定的求和文書奉與李歲甯,讓她過目。

  看罷其上那一行行數以萬計的馬匹牲口上貢數目,以及絕不再犯境的允諾,李歲甯目露滿意之色,将那文書合上,由一名女兵接過,交給那幾名軍師查看。

  接下來便是雙方在細節之上的商讨,氣氛總體還算融洽,大盛一方并無北狄官員想象中的盛氣淩人之感,反而很爽快。

  北狄官員們暗自松口氣,有人私心裡想,幸而如今大盛朝堂崩亂,試想一下,今日若換了那群咄咄逼人滿腹算計的盛國文臣來,隻怕這場議和便沒有這樣簡單了。

  此種輕松感,一直持續到那上首的玄披女子開口,直言提出,她另有一個要求。

  那些北狄官員交換了一番眼神,隻聽他們的王後道:“請太女殿下吩咐,凡力所能及,汗國必不推辭。

  在李歲甯的授意下,荠菜起身,抽出别在腰後之物,走到帳中央,将那一卷圖展開,面向北狄衆人。

  那竟是一幅北狄地形圖。

  雖然細緻程度無法與輿圖做比較,但各處山脈以及主要的河流皆有準确描繪……這讓北狄官員感到心驚,他們尚不知盛人是何時、又是如何對他們的疆域有了如此了解,這需要多年的探索丈量。

  是盛人安插了眼線,還是他們王庭出了内奸?
或者兩者皆有?

  這種時候出言質問未免顯得愚昧沖動,更何況真正的問題且不在此……

  北狄衆人驚疑不定間,視線無不落在了圖中被朱筆圈起的三處位置上。

  那分别位于他們汗國牙帳的上方,左側,以及右側,上方所圈乃狼居胥山,左于烏布蘇諾爾湖與烏德鞬山之間,右側則在喬巴山與克魯倫河一帶。

  皆是水草豐茂處,皆是要地。

  上首那女子的聲音适時響起:“我欲改我朝安北都護府為安北大都護府,另在此三處分設地方都護府三座,皆歸安北大都護府管轄——”

  在一片震動聲中,她問:“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這怎麼能行!
”有北狄官員猛然站起身,拿北狄話脫口而出:“如此一來,我汗國成了什麼!
大盛的家奴嗎?
這簡直欺人太甚!

  在内部設下都護府,這分明是要将他們變作第二個西域!

  有其他官員留意着李歲甯的神态,示意那些吵嚷的官員冷靜,自己則起身,正色向上首的李歲甯屈臂行禮後,盡量拿平和的語氣說道:“太女殿下,貴國已設安北都護府監察邊境……”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李歲甯平靜打斷,反問:“可是你們還是不止一次挑起了戰事,不是嗎?

  “這說明安北都護府多年來逐漸形同虛設,并不足夠維持兩國太平大業。
”她微微笑着道:“既然不夠,自然便要增添籌碼,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嗎。

  她話中之意再明了不過,是北狄不遵約定在先,安北都護府乃是大盛的底線,北狄既然觸犯了這條底線,那麼她不介意将這條底線再往前挪一挪。

  大盛設下的底線不是要拿來被他們反複試探的,既非要試探,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李歲甯話音不重,态度卻無轉圜餘地。

  荠菜将那幅地形圖收起,握在手中,朗聲道:“殿下在各處設立都護府,亦是為了免于貴國再陷入各部族分裂之境!
且我朝官員駐守于此,亦可開化貴國民智,更不必提兩國邦交之下,受益興盛的一方必然是你們汗國!

  說着,朝那些臉色複雜的北狄官員們微一拱手:“我朝太女殿下一番良苦用心,若列位不願領情,那便恕不奉陪了!

  “且慢!

  王後起身來,向李歲甯行了一禮,而後對那些北狄官員們道,她想和太女殿下單獨一叙。

  那些官員們臉色各異地轉身出去,在帳外或焦急地踱步,或三三兩兩交談,臉色不忿,但見那些守着的玄甲軍,唯有一再将聲音壓低。

  帳内,李歲甯的部下卻未退去,她與王後道,這些皆是她的心腹,不必避諱什麼。

  王後點頭,先是看了一眼盤坐的唐醒,才道:“太女殿下,當初唐将軍與我商談合作時,從未說過這樣的要求。

  唐醒笑了笑,代替答道:“那是最初的合作方式,而王後考慮得太久,答應得太晚了。
而今日在此和談,除了王後的功勞之外,更多的卻是我朝太女與将士以皿肉之軀打出來的局面,條件自然不可一概而論。

  若北狄汗王早日歸西,戰事便有望早日平息,早一日便能少許多傷亡,太女殿下或許也不需要以身犯險了。

  王後感到幾分憋悶:“唐将軍難道不知彼時情形嗎?
最初戰局未分明,提烈尚在王庭,我勢單力薄如何敢貿然答應?

  “王後,您的難處,卻并不是我軍需要考慮的問題。
”唐醒依舊含笑,他從不陰陽怪氣,說起話來總是疏朗豪爽與通透無羁:

  “冒險本也是合作的代價,您不願過于冒險,始終權衡利弊等待時機,所得結果自然也有輕重之分。

  “況且,戰敗一方并沒有太多讨價還價的資格——”唐醒笑着道:“成王敗寇,各憑本領,倘若王後有足夠的本領,先借與我合作之便除去汗王,之後主持大局繼續對戰我朝大軍,轉頭便将唐某滅口,某亦無話可說。

  聽罷這樣一席話,王後攥緊的拳松開,心底一口氣吐出,也慢慢露出一點笑容:“是,我受教了。

  她有自己的聰明和算計,但的确,她并沒有過多地接觸過真正的政治,在這方面,她确實顯得太生疏天真了。

  她需要領教學習的還有很多。

  王後屈臂,垂首向上方行禮:“汗國願遵從太女殿下之意。

  李歲甯:“王後可以全權做主此事嗎?

  王後微擡首,一笑:“得太女殿下高擡貴手,家兄尚在,便人心可安。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領會這位大盛太女留她阿兄性命的用意所在。

  那日,李歲甯沒有殺阿史德元利。

  元利是個将才,李歲甯是欣賞的,也是忌憚的,将之除去固然是穩妥的選擇,卻不利于她接下來的行事——

  北狄王後需要元利的幫助,才能穩固局面。

  而李歲甯需要這位王後,來替她掌控北狄。

  讓女子成為北狄的主宰者,這是一個千載難遇的機會,女子生性更為謹慎更擅避險,這對大盛而言是極其有利的。
且這位王後還未來得及成為一名成熟合格的政治家,這無疑更加合适了。

  在這樣的關頭殺掉元利,會再次動搖局面,也會讓她與這位王後之間生出嫌隙——她完全沒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去考驗人性,試探這位王後的服從性。

  給予其應有的安全感,使其從容,不使其被無意義的負面情緒支配,才能長遠合作。

  小事上不必考驗試探不吝予以恩賜寬和,大局之上則必施威儀不會留有商榷餘地。

  王後體察着這其中的行事作風,心中對上首的年輕女子又添了一份誠服。

  這一刻她近乎笃定地想,若對方能成為大盛之主,她和她的阿奈必将也能擁有一個全新的北漠汗國,哪怕它被人鉗制,但能身處大者羽翼之下,如何不算一種穩妥的幸運?

  王後提出了她的條件,她曾與唐醒說過的要與太女面談的條件。

  十歲的女孩子走進帳内,站在了母親身側,和母親一同向上方屈臂行禮。

  王後的聲音如同雪原上最神聖的誓言:“請太女殿下允準吾女阿奈成為北狄的新王,此後我與阿奈願為太女殿下忠誠的臣子。

  這是她決定殺掉她的丈夫時,便已經存下的念頭。

  殺掉最尊貴的人,成為最尊貴的人,如此殺人才有意義。

  李歲甯的視線垂落到那個小小的女孩身上:“阿奈公主是先汗王唯一的皿脈,王後此請,我朝無不允準之理。

  她很年幼,但她的母親,她的舅父,會教導扶持她。

  阿奈終于回神,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有些語無倫次:“……我竟要變成像可汗一樣的人了嗎?
變成人人敬重的可汗嗎?

  她說得北狄語,李歲甯拿北狄語答她:“你會成為汗國的女王,至于能否被人敬重,就要看你的本領了。

  阿奈心髒撲通狂跳,她還不知權力為何物,但她想到了她的父親,這樣的比照讓她手心裡沁滿了汗水,她再次端正地行禮,将小小的脊背挺直:“阿奈記下了!

  見她挺直腰背十分威風,阿點也忙将腰背挺得更直,生怕自家殿下被比下去。

  阿奈留意到他的動作,下意識站得更端正。

  阿點效仿,并擡高繃緊下巴。

  五日後,諸事落定,除了大盛要在北狄境内設三處都護府外,王庭同時對外宣布了立阿奈公主為新王,由王後攝政的決定。

  這個舉措之下的風波正在興起,也正在被壓制着。

  晚間,王後正式設下隆重的晚宴,招待大盛太女。

  阿點如願在暖帳裡吃上了烤羊羔肉,喝上了熱乎乎的羊奶酒。

  帳外燃着篝火,阿奈拉着阿點出去玩,這幾日間,二人已經成了朋友玩伴。

  阿奈帶着阿點看人角抵時,一道人影走來,阿奈歡喜地喊:“舅舅!

  阿史德元利走來,向她行禮,神态溫和。

  阿奈問他:“舅舅的手還疼嗎?

  “好多了,不必擔心。

  李歲甯未殺元利,但元利揮刀自斷了右手四指,以示賠罪誠意。

  元利此時問阿奈:“你母親呢?

  阿奈擡手指了方向。

  篝火旁,王後正在與唐醒談笑說話。

  元利走過去,唐醒笑着與他見禮後,便拎着酒壺離開了。

  見王後笑意不減的眼睛目送着唐醒,元利沉默片刻,問:“蘭娜,你喜歡這個漢人将軍?

  王後轉回視線,笑着答:“阿兄,他和其他人很不一樣。
且若不是他,便不會有此時的我和阿奈。

  元利微攥緊拳,片刻,還是道:“你喜歡,我便将他留下。

  “不必。
”王後道:“這裡是困不住他的。

  “他說了,有緣自然還會相見。
”她說着,看向兄長,笑意坦然:“這些都是小事,我與阿奈還有阿兄的日後才是大事。

  元利微微揚起嘴角,向她點頭。

  這時,阿奈跑了過來,王後向女兒招手。

  元利看着面前的母女,眉間一片安定的暖意。

  走出了一段距離的唐醒回頭看了一眼那三人,含笑道:“有手段啊。

  那位至今未娶的元利将軍待她怕是已超越兄妹之情,而她豈會毫無察覺,佯裝不知,卻又處處恰到好處地把控,讓他甘心為她所用——這也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本領。

  且你情我願,甘之如饴,也輪不到外人來指手畫腳。

  唐醒飲罷一壺酒,丢掉酒壺,抽劍舞起,愈舞愈覺心緒暢快飛揚。

  不遠處,崔璟推着李歲甯離開人群,于喧嚣之外,靜望星辰明月。

  李歲甯同崔璟說起許多在北狄的舊時見聞。

  崔璟看着身前之人,月色輕落在她發頂肩頭,她說到延綿的山川,湛藍的湖泊,絢爛的篝火,獨不曾有舊時的傷痕。

  末了,她擡手示向遠處的山川明月,與他笑問:“崔璟,今時我算不算将北漠的山與月也拿來招待你了?

  “算。
”崔璟:“我定妥善保管,替你守好它們。

  “我便知道你會這樣說。
”李歲甯的聲音聽來心情極好。

  二人一坐一立,在此處待了許久。

  篝火闌珊時,崔璟才推着李歲甯往回走。

  他走得很慢,與她說起一件事,征詢她的意見,王後提議要為崇月長公主建廟,讓其永世在此受香火功德,以表汗國賠罪之心。

  “不必了。
”李歲甯說:“崇月不想留在此地,她已經回家了。

  “從今後,我大盛再不會有和親的公主。

  她最後拿輕松的語氣道:“崔令安,我們也該回家了。

  “好。
”崔璟:“我們回家。

  正月初九日,盛軍正式踏上了歸程。

  李歲甯車内安坐,崔璟在前方為她開路。

  阿點也和無絕一同坐進了馬車裡,此刻二人正盯着車内那兩隻被毯子裹着的小東西瞧。

  那是在動身前,禦風丢進來的。

  先是一隻,再丢來一隻,兩隻統統都丢到了阿點懷裡。

  被禦風親自選定的帶娃人阿點捧着懷中撲棱個不停的小鷹,很是手足無措,求無絕幫他想想辦法。

  二人一陣手忙腳亂,将那兩隻絨毛褪去,已生出了褐羽的小鷹仔細包好,也不管它們需要與否,帶娃嘛,不都是這樣的。

  此時,阿點盯着它們,看着它們尚有些稀疏的頭頂,突然發現了什麼秘密一般,驚訝地說:“無絕大師,它們長得好像随了你!

  無絕氣得不輕,更氣的是他竟然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你這倒黴孩子!
”無絕惱得就要打人。

  “我是說以前!
”阿點趕忙抱頭改口道:“現在不像了!

  無絕将打人的手收回,摸了摸頭頂的假髻,哼了兩聲,枕臂睡下,不理阿點了。

  阿點很快為兩隻小鷹的名字犯起愁來,他央求無絕算倆名字出來,無絕依舊氣哼哼不理會。

  拖家帶口随行的禦風,主動在前方探路,是一名十分稱職的斥候。

  鷹嘯清亮,天際高遠,積雪消融之下,漸露出青青新草色。

  走在這條大勝歸途中的将士們,無不心緒昂揚,迫切地想将這份浩大的捷訊榮光帶回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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