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的態度讓陸雲乘的心裡隱隱覺得有些怪異。

　　隻是在明面上，他絲毫不顯露內心的想法。

　　「父皇，青妤現在自身難保，如何能給永嘉治傷？」

　　「況且，這件事情如果讓皇祖母知道了，隻怕不會善罷甘休的。」

　　「混賬東西，你是在威脅朕嗎？」

　　陸雲乘後退一步，面無表情地行禮：「兒臣不敢。」

　　「隻是皇宮就這麼一丁點大，皇祖母知道此事，也不足為奇。」

　　更何況，明帝為了能救永嘉的性命，早就讓整個皇宮人仰馬翻了，想不知道都難。

　　明帝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神情上才會有了現在的怒意。

　　想他堂堂的天子，掌握著天下蒼生的生殺大權。怎麼到了蘇青妤這裡，幾次三番不能成事？

　　這蘇青妤哪裡是平昌侯府的災星，分明是他的災星！

　　眼見明帝冷著臉沉默下來，陸雲乘也沒有主動說話。

　　許久之後明帝才輕咳了一聲道：「你與元安郡主走得比較近，你去勸勸她，讓她儘快進宮來給永嘉看診。」

　　「若是看好了永嘉，朕，不僅既往不咎，還重重有賞。」

　　陸雲乘垂下眼眸，藏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

　　「兒臣，儘力。」

　　明帝擡手在陸雲乘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而後頗為感慨道：

　　「雲乘啊，你這孩子隨了你母妃打小就實誠，說話做事都憑自己的喜好和脾氣。這一點是朕最為看重的，但也是朕最為擔心你的地方。」

　　「先前你因為腿傷而沉默內斂了許多，朕以為你這孩子的脾氣和秉性都變了，今日這一看，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你啊，莫要被旁人的三言兩語給騙了。」

　　說完這些話後，明帝便嘆著氣離開了。

　　被留在原地的陸雲乘著才緩緩擡頭，不再掩飾眼中的嫌惡。

　　他接過流雲遞過來的帕子，在被拍過的肩膀處擦了又擦。

　　他果然沒有猜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好父皇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有野心的、卻依舊還得能捏在他手心裡控制的人。

　　他不過才稍稍變換了一下態度，就能叫他臆想出這些念頭來。

　　「當真可笑！」

　　比起宮裡的劍拔弩張和各種試探，蘇府的氣氛反倒是低迷得很。

　　蘇青妤醒來後就見到沈懷德整個人正愁雲慘淡地坐在一旁，手裡雖然拿著筆，但遲遲不曾落下。

　　眼睜睜看著沈懷德嘆了三回的氣，蘇青妤再也忍不住了。

　　「是誰惹了您不高興了，怎麼這副模樣？」

　　沈懷德這才從各種思緒中驚醒過來：「郡主，您可算是醒了。」

　　早在蘇青妤出聲時，明月第一時間便過來為她調整好背後的靠枕、穿好外衣，好讓她能不牽扯到傷口。

　　「您再不醒啊，這天就該塌了。」

　　蘇青妤看著垂頭喪氣的沈懷德，也就不覺得他的話好笑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沈懷德索性起身，三兩步來到蘇青妤的床前幾步處。

　　「永嘉郡主傷勢嚴重，如果得不到及時處理，隻怕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陛下言明，太醫院的人若是治不好永嘉公主的傷，就要全部拉去給永嘉公主陪葬。」

　　「下官瞧著陛下震怒，擔心他會遷怒到郡主身上，於是向陛下舉薦了郡主去給公主瞧傷......」

　　當時是為了能夠保住蘇青妤的命，沈懷德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可現在他又開始擔心，自己的自作主張是不是會讓蘇青妤感到麻煩。

　　隻需稍稍一想，蘇青妤何嘗不知眼前的老者是為了保住她的性命才出此下策的，又怎麼忍心怪他？

　　「您老放心，我既能傷她，自然也有救她的辦法。」

　　「您不是說還有幾天的時間嗎？那就不急。」

　　明帝這麼在意永嘉，倒是讓蘇青妤覺得很反常。

　　她得好好琢磨一下，無論如何也要利益最大化......

　　「郡主這樣說，下官就放心了......」

　　得了蘇青妤的準話，沈懷德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沒有好上多少。

　　在蘇青妤的追問之下，沈懷德才嘆著氣將今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連帶著心中的鬱悶也不曾隱瞞。

　　等他說完後才發現，自己如今在面對蘇青妤這個女娃娃當真是半點都沒有防備。

　　而蘇青妤聽著沈懷德的話，也能感受到他那種壯志未酬的遺憾。

　　「所以，沈大人是後悔進宮了嗎？」

　　沈懷德搖搖頭：「沈家世代行醫，下官的父親和祖父，也都是太醫院中人。到了下官這裡，下官原是不想再進宮的。」

　　沈懷德的目光悠遠，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

　　「是當時還年少且不曾登基的陛下，邀我飲酒，與我談心，我與陛下，幾乎成了至交......」

　　話說到這裡，基本上已經不用再往下說，蘇青妤便能猜到後續的事情了。

　　「這太醫院，老夫待得實在夠久了，久到令人生厭......」

　　蘇青妤沒有接話，屋子裡便有了冗長的沉寂。

　　半晌後，蘇青妤才張口道：「沈大人若是信我，我便能為沈大人出一份力。」

　　沈懷德猛地將目光落到蘇青妤的身上。

　　他和眼前的女子年歲相差甚多，掄起輩分幾乎可以當她祖父。

　　可就是這巨大的年齡鴻溝，都沒有阻止他們成為英雄惜英雄忘年交。

　　他對蘇青妤，總有著比旁人還要多一份的信任。

　　隻這一份信任，就能叫他願意在這樣的年歲，毫不猶豫地去堵上一把。

　　沈懷德起身，朝著蘇青妤雙手作揖，行了很正經的一個禮。

　　「多謝元安郡主。」

　　即便蘇青妤都還沒有開始說她要如何出這份力，沈懷德便的內心就開始隱隱有了某種期待。

　　這樣的期待，能叫他看清這許多年來的許多事情。

　　「沈大人多次救青妤於生死之際，如今青妤有機會為您做些事情，心中隻會為此而慶幸。」

　　「您老，不必如此。」

　　為了不讓明帝懷疑，蘇青妤讓秦姨娘安排了客房讓沈懷德暫且住下。

　　沈懷德前腳才出去，陸雲乘後腳便進來了。

　　他站在外間，用內力將身上的寒氣逼走後，才來到床邊坐下。

　　他慣性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是再觸及蘇青妤狐疑的眼神，又擔心自己太過唐突會讓她不高興。

　　於是已經伸到半空中的手，便又隻能悻悻地收了回來。

　　蘇青妤眉眼柔和一笑，擡手握住了他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