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盧笙讓妻子将子女們先帶下去休息。
離開前,盧清和還害怕祖父變卦,拉着盧禦醫的手要拉鈎,“祖父你不能騙清和哦,清和明日就要跟祖父學醫。
”
稚子不懂父親和祖父今夜的沉重,不知道祖父明日一别便再無明日,睜着一雙明亮的眸子,帶着希冀看向祖父。
盧禦醫心頭一酸,伸出小手指鈎住孫女的手指晃了晃,卻道,“祖父會讓一名厲害的女大夫教你醫術,她姓容名晚玉,你以後要記得,聽師父的話。
”
在盧清和心中,祖父就是最厲害的大夫,她歪了歪頭,想着祖父都誇的女大夫,一定也很厲害,便認真地點頭應是。
“清和記住了。
”
待子女都離開了,盧笙才苦澀地開口,“父親您當真想好了嗎?
”
盧禦醫收回手,重重地點了點頭,“見過石蘊堂的兩位女大夫,為父才明白從前對女子行醫有太多偏見。
”
“石蘊堂除了女大夫,還有不少學徒也是女兒家,她們認真起來的勁可不輸男兒。
咱們家清和是個好苗子,有好師父領着,我才放心。
”
從宮中回家的路上,盧禦醫便在思考這件事。
他和容晚玉可謂忘年交,無論是醫術還是品行,盧禦醫都信得過容晚玉。
他想要讓自家孫女拜容晚玉為師,不僅僅是石蘊堂的學徒那般,而是親傳弟子,以後清和是要将容晚玉視為母親一般,給她養老送終的。
“将死之托,想來容丫頭不會推辭。
隻是咱們也不占人家小姑娘便宜,咱們家的祖傳秘方,便是清和的拜師禮。
”
盧笙沒有見過容晚玉,但是在京城中,如今已是無人不知這位醫名赫赫的女大夫了。
石蘊堂便是容晚玉的活招牌,比起别的醫館,石蘊堂對求醫的女子而言更為便利,她們治好了不少棘手的婦人之症。
除此外,京郊時疫一事,還有當今太後都親口誇贊過容晚玉的醫術。
父親的将死之托,盧笙自然不能推拒,隻是任有憂慮,“父親給清和選的師父,自然是好的。
可是日後,清和總是要嫁人的......”
“那便給清和招贅。
”盧禦醫敲定此事,家學不得外傳,始終是自古來的傳統,他也沒有全然更改,“有三位兄長護着,再招上門的夫婿,清和婚後也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
如此,此事父子倆便說定了。
盧禦醫擔心自己明日一去難回,特地書信一封交給了盧笙,讓他明日便送去容府。
父子倆又說了些旁的事,直到天色漸明,才作罷。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大廳,盧笙先送父親回他的院落,停步注視着父親一步步進屋的背影,最後跪在了院門。
“兒不孝——”
重重的磕頭聲在身後想起,盧禦醫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隻是向後揮了揮手,忍住淚,走進了裡屋。
屋内還亮着燭火,盧夫人不知何時醒來的,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凳子上,等着盧禦醫歸來。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舍。
盧禦醫上前一步摟住發妻,嘴皮顫抖,最後隻說了一句,“夫人,對不住。
”
長夜漫漫,輾轉反側。
次日一早,盧禦醫便啟程,要趕回皇宮。
盧笙帶着妻兒,站在門口,跪送父親離去。
離開前,盧禦醫笑着伸出小手指沖着孫女晃了晃,示意她不要忘了和祖父的約定。
馬車一路前行,看見宮門時,忽然被勒停。
盧禦醫打簾望去,隻見一個熟悉的面孔,抱着一個黑布裹着的東西,沖他見禮。
“盧禦醫,借一步說話。
”
盧家。
盧笙送走父親後,天色還早,但還是帶着信和女兒,上了馬車,往容家去。
今日起得太早,清和還沒睡夠,趴在父親的懷裡打瞌睡。
到了容家門口,盧笙見女兒睡得實在香甜,不忍心喚醒,便讓下人看顧着,自己拿着信先去遞見門房。
“盧禦醫之子盧笙,求見永甯縣主。
”
門房聞言卻有些猶豫,自家大小姐養病之事,上下皆知,而且此時還早,怕打擾大小姐休息。
正巧馬管家晨起路過,看見門口似有外人,上前問詢了一聲。
得知是盧禦醫之子後,馬管家笑得十分親和,“原是盧家公子,近來我家大小姐在養病,不一定能見客。
天色也還早,不如您先到花廳稍後,我稍後便去通傳。
”
盧笙見馬管家以禮相待,心中苦澀也略有安撫,謝過馬管家後,回車将女兒抱下來,到了花廳等候。
若平日訪客,得知主人家病着,他定然不會堅持相見。
今日卻情況特殊,一來,他想着父親的遺願未成,想盡早了卻這件事。
t
二來,永甯縣主的家世身份,可以算是盧家所來往中最為尊貴的,說不定父親的事還有轉圜之機。
馬管家拿着信,當真去向來玉雨苑。
對盧家他并不熟悉,但是知曉自家大小姐對醫術的上心,想來和禦醫的往來也十分鄭重,這才願意親自跑這一趟。
花廳内,盧笙将女兒放到座椅上,那處手帕給她擦了擦眼角困出來的淚痕。
“清和,一會兒見到永甯縣主,要懂禮知道嗎?
”
盧清和本來還有些睡意,但聽見父親說要見的人是祖父口中那個厲害的女大夫,瞬間來了精神。
小小的人兒正襟危坐,用力地點了點頭,“清和知道。
”
父女倆正說着話,晨起念學的容思行行至外院,從花廳路過,聽見有人說話,好奇地望了一眼。
“是哪家客人?
”
盧笙見一個半大小子入内,衣着華貴,行止有度,心中猜測出了他的身份,笑着見禮,“見過容少爺,我是盧禦醫的兒子盧笙,這是小女清和。
我們父女正在此等見永甯縣主。
”
清和見父親對着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行禮,自己也有學有樣沖着容思行躬身行禮。
容思行回以一禮,聽見是阿姐的客人,拿出來主人家的派頭,招呼着下人上茶上點心。
讓書童馬聰去給先生說一聲自己玩些到,索性坐下來,先替阿姐招待起了客人。